70_天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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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冰凉的清晨,汤仪走下楼梯,她眼皮略沉,睡得太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等想起来吃安眠药,时针已走过十二点。

  一早起床太困,各种丢三落四,一个冒失又混乱的早晨。

  她心情懊丧地推开门,天空蔚蓝,阳光柔亮,透过树叶罅隙,洒下一地斑驳。

  少年站在树荫下,一阵微风,他身上影子在动,风穿过他的校服,吹起他额发,映衬得那双眸子忽明忽暗的。

  他正凝望着她,仿佛已在此等候很久。不等她反应,周峤走进阳光里,她看着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脸上表情都淡去,除了眼睫下浅浅的影子。

  周峤看着她,说:“过了一夜就不认识我了?”

  “我没想到……刚下楼就看见你。”汤仪略微发懵,其实,推门看见他的刹那,真的有种瞬间清醒的感觉,问,“你在等我?”

  “等你很久了。”他说,“走吧。”

  汤仪怔了怔,慢了一拍,她跟上去,轻唤:“周峤。”

  他脚步顿住,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接着,女孩的手碰到他的,像以前一样,有什么事或想说悄悄话时,就会轻挠一下他的掌心或手背。

  少年会意地攥住她的手指,温度从指尖平稳传来,很快便松开。

  汤仪抬眼瞥他,男生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峤。”她忍不住叫他,问,“你说你会帮我,那有期限吗?”

  男生的声音清润:“这取决于你。”

  汤仪一时没明白。

  假如,把人比作某种动物,他一定属于狐类,面孔漂亮,极聪明,善伪装,通晓人心,它有狭长微翘的眼尾,常用余光看人,神情高傲,一面淡漠说话,一面暗地里布下陷阱,防不胜防,很难揣测。

  机敏的兔子已经很谨慎,一点风吹草动,便竖起耳朵,她想他是好心的,稍放下戒备,回过神,发觉没有退路了,身旁狐狸已放下它洁白的尾巴,慢慢地、耐心地包围眼前的兔子。

  可她又心甘情愿被圈住。

  只是偶尔,夹杂一丝飘摇的心绪。

  早餐店外,女孩微蹙起眉,犹豫地停下脚步,问:“我们一起进去吗?”

  她对早恋两字有心理阴影,怕再被发现,万一传到大人的耳朵里,这回她绝对说不清。他们要保持距离,起码在表面上,要维持看似普通同学的关系。

  内心却怀疑,她真的做得到吗?

  树荫下,周峤注意到她的表情,问:“你介意被误会?”

  汤仪摇头,“只是怕被别人知道。”至少不能太明显,她赌不起。

  这会小店里人多起来,两人坐在一桌,过了会,他问:“手机带了吗?”

  周峤接过她手机,存上号码,把手机递还给她。

  汤仪伸手去拿,他没松手,手指按在女孩手背上,她进退不得,不禁转头看了看,还好,无人在意。

  两人静静对视了会,周峤才开口:“再有下次,你自己想办法。”

  于是,她解锁手机,发现通讯录和q好友列表上的变化。

  似乎一切失去的东西,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每天清晨相遇,用完早餐,周峤会让她先走,他再离开。两人没有刻意装出不相干的样子,面对面坐在一起,话也不多,看上去就是关系平常的同学。

  即便每天会见面,短暂的十几分钟里,他们还说不了几句话。

  有一次,汤仪想问他:下晚自习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汤仪正要开口,少年的目光便回到她脸上,停顿两秒,不忘提醒她:还有五分钟,再不走,你要迟到了。

  只好把话咽下去。每天一小会的相处,说明不了什么,她不满足于此,甚至,有点想不通的沮丧。

  他说会帮她的,不会后悔了吧?

  ——

  五一假期近在眼前,班会课上,班主任王瑛提起文理分科的事。

  “可以参考期末考试的成绩,再填志愿单子。大家注意,本次期末考,不仅关乎文理分科,还有分班的去向,实验班和普通班的氛围是不一样的,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问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所以,期末考非常关键,还有两个月,努力一把,实验班的门槛就在眼前。”

  老班说完,匆匆离开教室。

  面临分科迷茫的同时,各科试卷雪片般发下来,黑板上布置的作业那么长,永远也做不完的题,好在,能把它们一通塞进书包,总之,没有东西能带走放假的快乐。

  汤仪喜忧参半,放假打乱平常作息,妈妈休假在家,她不好总找理由出门,这意味着,有两天他们不会见面。

  放假第一天,她坐在书桌前,把大部分作业都写完了。补课在明天下午,接下来做什么呢?

  夜里下起薄薄细雨,房间窗户半掩,吹来丝丝凉风。

  她坐在床上,慢慢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然后,抱臂发会呆。

  这段时间,他们网上就聊过一次,两三句就结束,内容无非是考试。她知道周峤最近忙,肖婕还跟她抱怨附中竞赛班的机制,说自己可能会退出,及时止损云云……数联赛的预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女孩把脸埋在腿间,几缕发丝压在脸上,眼神不时飘到手机上,打电话太直接,没有打腹稿机会,发消息又太慢,每秒在焦灼,他还没看见吗?

  手机忽地震动,她惊醒般翻开未读消息。

  上一条是她问:明天下午补课,我能先去你家找你吗?

  他回:可以,随时。

  第二天中午,汤仪借口补课时间提前,匆匆忙忙走了。滨江园离她所在小区,仅隔一条马路,来往很方便。

  她按下门铃,门内发出一声轻响,未几,一个中年妇女探出身,她扶住门框,神情和善道:“你好,请问你是?”

  汤仪疑心地回过头,再看眼楼层,她没走错。

  大人目光缓缓打量女孩,微笑道:“是走错了吗?”

  心底将要打起退堂鼓,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是我同学。”

  她抬起眼睛,两人目光相接,周峤上前拉开门。

  家政阿姨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门口,又轻声跟他说了几句,之后,转身走进厨房。

  两人站在玄关处,不等谁先开口,女孩忽然扑进他怀里,突如其来的接触,少年难得一愣,他单手搂着她的肩膀,女孩本能地踮起脚尖,把脸埋在他颈畔,小声说:“我想你。”

  其实,她非常想问他:你也会想我吗?

  “我们才两天没见面。”男生的声音温淡好听。

  她勉强松开怀抱,下一瞬,立即就贪恋上一秒的拥抱。

  人为什么会变得不知足?

  或许是这些天,他对她的态度,不算很亲密,甚至偶尔,透出几分难融的冷淡来。却极其矛盾地,对她任何亲昵的动作都沉默接受。

  他是在后悔吗?

  女孩兀自出神,周峤便牵起她的手,来到他的房间。

  屋里窗帘半拉,弥漫着朦朦的光亮,静谧安宁。

  “汤仪。”见她还没回过神,少年用手掌轻轻托起她的脸,他微微低头,问:“最近还做梦吗?”

  汤仪抬头看着他,一面克制着想靠近的念头,一面回答:“还是会做梦。”

  他皱起眉,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会,他的手滑至她脖颈,指尖无意识地怀恋的触碰,尽管看上去,仿佛少年借着优势掌控女孩,柔白纤细的颈项,指腹下能感受那温暖心跳,以及,他尚未察觉到的,少女专注的眼神,清澈的眼瞳中,只映着一个人。

  周峤敛起思绪,“现在的梦和以前有不同吗?”他说,“你还会分不清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语气肯定道,“我分得清。”

  那种难以分辨真实与梦境的混乱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汤仪莫名笃信,随着她和周峤相处愈久,她就越能分清两者的不同。

  不过,面对梦中的少年,她无法狠心推开他,这种自困般的情感如死局,放弃太残忍,她想不出一个最优解。

  但无论如何,能令她深感欣慰和值得的,永远是真正的陪伴。

  少年的目光深邃平静,“真的吗?”他的眼神落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像怕他会消失,汤仪紧握住他抚摸自己脸庞的手指,“你是……后悔了吗?”

  明净的房间,光粒尘埃悄然飘浮在空中,女孩仰起脸来,稍显费力地,望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视线低垂,他微微俯身,凝视她。

  阳光透过窗玻璃倾泻进来,勾勒他们年轻的侧脸,此刻的光线,如水晶般澄亮透明,少年们的皮肤莹白细腻,覆着一层细小的绒毛。

  一切都是淡金色的,落在他的眸子里,变成一种温暖又略显冰冷的颜色,奇异的漂亮,令人不禁想要伸手触摸。

  周峤说:“我后悔什么?”

  她不由睁大眼眸,认真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后悔要帮我了么?”

  “你乱想什么。”望着女孩眼睫湿润的眸子,周峤轻声说,“又要哭了。”

  “我才不会哭。”她倔强地拉下他的手,执着道,“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不做后悔的事。”周峤目光下移,在女孩的嘴唇上停留几秒后,平淡转开视线。

  余光里,男生的喉结微动,她没在意,听到他的回答,没有想象中心安落定的感觉,反而,有点说不清的失落。难道只是不后悔吗?

  敲门声蓦地响起,家政阿姨在门外问:“书房里两箱书要放到书架上吗?”

  周峤推开门,准备去书房看看,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回头找她,女孩正好奇地打量这里。

  经过餐厅时,发现中央岛台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插在清水里的几枝马醉木,纤秀葱茏。

  植物的影子,浅浅投在桌面上,透出几分孤寂。大理石地砖沁凉,在极开阔的空间里,每一样家具都近乎崭新,那种光泽与质感,令人想起绸缎、珍珠或陈列在橱窗里精美绝伦的宝石。

  书房里,整面到顶的书墙,储书量惊人,书柜不起眼的一角,摆放了一些小相框,她蹲下来,目光慢慢扫过去。

  温驯美丽的小马驹上,坐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孩,照片里阳光明媚,绿茸茸的草地,远方还有湖泊,他牵着缰绳,身上佩戴护具,正垂下眸子看镜头,嘴唇微微扬起。

  旁边另一张上,男孩看上去还不满十岁,冰天雪地里,他穿着滑雪服,滑雪杖立在边上,安静注视着镜头,也很难忽略,他身旁还站着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们的面容轮廓有些相似。

  一幅白色相框里,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单人照,她大方倚着轮船的围栏,背后是无边蔚蓝海洋,天空晴朗,她长卷发随风飘动,身材高挑的女人,容颜冷丽,微笑着面对镜头,不远处,一只海鸥拍翅的瞬间被定格下来。

  “你妈妈好漂亮。”汤仪由衷赞叹,又说,“你们眼睛真像。”

  “像吗?”周峤瞥眼照片。

  四周幽静,书柜透亮的玻璃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他们轻声低语聊起来。

  “很像,连气质都有点像。”不好形容,汤仪转头盯着他眼睛看,“他们现在工作很忙吗?你一直一个人住?”

  之前周峤在横中念书,住学校附近的公寓。父母又分别在邻市不同高校任教,双方名下都有房子。因此,他们一家很少相聚。这在旁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

  邻市高校林立,摩登繁华,一座光彩流动的迷幻城市。

  印象里只有两个暑假,他被父亲接过去小住,格调一致的大平层,华美空寂。周父和周家其他长辈一样,在所擅领域做到最好后,私下做些投资,他是个眼界长远、极富决断的男人,就像他专注的飞行器,遥远天空、宇宙深处,是他的征途。

  “那你妈妈呢?”

  “这张照片上,她坐的是极地科考的破冰船,”说着,周峤侧头看她,“她研究海洋地质的。”

  汤仪略微惊诧,说:“那他们都很忙。”

  他们也很相似,都从国内顶尖院校毕业,都曾赴美留学深造,回国后在一流高校任职。

  这样一对外人艳羡的眷侣。

  “你还会滑雪。”女孩用不可思议的口吻,“你那时候才几岁?”

  “六、七岁吧。”他说,“三、四岁就可以玩了。”

  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滑雪场,第一次练习滑雪,会产生挫败感,对一个小孩来说,总在摔跤并不好玩,过程伴随疼痛和眼泪。周峤一向不做无意义的浪费,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再爬起来,重复几遍后,他迅速掌握平衡和技巧。

  他是聪明又心性坚定的孩子,大人们夸奖,其他孩子敬佩的眼神。即便他很平静,还感到一丝乏味。

  周父自始至终在不远处关注,在回去路上,对他说:不管你以后做什么,坚持都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但有时候,也要停下来想一想,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为什么要得到它?它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在任何时候,可能你更需要冷静思考、做取舍,而不是一味追逐。记住,任何事都是如此。

  原来父亲早已告诫过他。

  “我那时候应该……在学画画。”汤仪回忆童年,“画室里很安静,每堂课结束,我的画都会被老师贴在黑板上展示。”

  “你玩的这个,”她指指照片上的小马和滑雪杖,“有点危险,我肯定不敢。”

  上高中前的每年暑假,他会和一些朋友相约去潜水,三亚的某片海域,海水清蓝,水面之下,一个井然有序的水生世界,运转着残酷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那你跟我说你只上过奥数、桥牌的兴趣班。”她抿了下嘴唇,在他耳畔说,“你骗我。”

  周峤说:“兴趣班就学过这两个。那些都是户外运动,又不算兴趣班。”

  于是,他们有小小的争执。

  “我想起来了,你还骗我说学习不好。”她开始翻旧账,幽幽提起。

  “是你对我说数学很难,你要我怎么回答?说话直接不是一种礼貌的做法。”那很伤人,如今回想,当时他对她的应答,不自禁带了点安慰。

  汤仪点头,声音温柔,语调古怪:“对,你是我见过最有教养的男生了。”在特训学校里他明明有很多事瞒着她。

  等这股阴阳怪气散去。

  他默数她密密的睫毛,周峤声音很低:“你是恐高、怕水又胆小的兔子。”

  她瞬时转过脸来,不甘示弱,飞快说:“你是爱算计又不怕死的狐狸。”

  这几秒,他们望进彼此的眼睛里,似乎有些吃惊,女孩睁大了点眼睛,像要牢牢记住少年脸上细微的表情,唯恐错过什么。

  周峤却想起那时,他第一次在黑暗里亲吻她的感觉。

  在流星坠落的一瞬,柔软的唇,少女滑下脸颊的泪,不计前嫌的拥抱。

  还有,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在黑暗中相逢。

  书柜玻璃反射的景象里,两人的身影越靠越近,想不起是谁,先牵起对方的手,彼此都有点心照不宣的动作,离得太近,少年俯下脸,他鼻尖轻擦过她的耳朵。

  火苗嚓地一下点燃了,噼里啪啦在她脑袋里燃烧爆裂,耳朵烧红一圈。

  汤仪闭住眼睛,却隐约在期望某种运气降临。

  他要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呢?

  蓦然间,书籍掉落的轻响,令他慢慢恢复镇静,默了片刻,周峤唤:“汤仪。”

  她睁开眼睛,感到一丝奇怪。少年用手指抵在她额间,分开点两人距离,他神色微冷,淡声问她:“我哪里爱算计?又哪里不怕死了?”

  汤仪想往后缩,他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她敷衍道:“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周峤略思索,说,“这样,你告诉我。然后,这可以作为一个交换条件。”

  “我才不要,你肯定又在想什么,挖个坑要让我跳下去。”她说,“你不知道吗?警惕小心是兔子的天性。”

  “还有,”汤仪眸子忽闪,凑近告诉他,“近墨者黑。”

  “我什么时候给你挖过坑?”周峤乜她,“还有,狐狸会做没意义的事吗?”

  “肯定有。”她暂时想不起而已。

  书柜的空格填满后,家政阿姨扫眼墙上时钟,时间也到了。

  关门声一落,终于,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们还有很多事没说。”周峤声音平稳,他拉起她的手,往客厅走去。

  他要寻找她噩梦的根源,或许,是与他有关。

  “从哪里开始说起?”周峤把她按坐在沙发上,“为什么会做噩梦?”

  静默半晌,汤仪慢慢说:“因为害怕。”

  说完,她伸出手臂,周峤弯腰搂住她后背,将女孩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

  一种更紧密难分的姿势。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安心。

  “你害怕什么?”少年温和地引诱,“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

  “每次做噩梦,总害怕会被人找到。”她说,“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被关小黑屋,有一个教官在暗地里偷窥;我回来找你,想带你走的那次,也是他把我们锁在里面……”

  宿舍楼,走廊尽头,她在角落里目睹惊人一幕,女孩惊惧的挣扎,男人幽深的眼神。

  “我记得。”只是回忆,女孩神情都流露几分痛苦,周峤嘴唇抿平,说,“那些都过去了,你不会再看见他。”

  “如果我不吃安眠药,我会梦到他。他总是来找我,总是来找我……”她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不是梦境,他不会出现。”他冷静地告诉她,末了,语气柔和道,“你不用害怕。”

  “我当然知道,你在的话,我就不会害怕。”每一次危机,少年都选择保护她。

  没有安眠药的夜晚,梦境就变可怖,连梦中少年都袖手旁观,冷蔑的眼神,让人窒息。

  如今仔细一想,明明根本不像,现实中,周峤从来没这样对待过她。果然,假的真不了,真的永远是真的。

  “还有那天,教官宿舍楼停电,我好不容易逃走,推开你的房间……”

  周峤接下她的话,“你躲在衣柜里,不敢出来。”他语气很淡,“接下来,你跟我生气,把我嘴巴咬得不轻。”

  都记得呢?他们觑了眼彼此,不约而同地想。

  “我以为你骗我。”汤仪压低声音,“又不是故意。再说了,我们……反正都有点不对,谁也没占到好。”

  基本算……扯平吧?

  究竟那晚在逼仄衣柜里,他们接了多少次吻?谁记得清这种事。

  汤仪脸上热热的,听见他说:“不止一次。”

  曾经手臂上深深的齿印,已变成浅浅的月牙状痕迹。抚摸他皮肤上自己留下的印记,她那会真心狠,一点也不留情。

  “我都记得。”她低低地说。

  小黑屋里,少年攥住她的手,步步紧逼的态度,她讨厌又委屈,竖起全身刺来戒备,连他都随便欺负她,走投无路,不管不顾的报复,她咬了他的手臂。

  无处可逃的夜里,她依靠本能,叩开他的房间,钻进衣柜里,他陪着她,可她讨厌欺骗和背叛,再喜欢心动也不行,反抗中,她咬破他的嘴唇,一丝丝血锈味在他们唇齿间漫开,误会消除,她又轻轻吻他的唇角。

  雨夜,无人的教室讲台下,少女心灰意冷对他说:我再不会相信他们了。少年回握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坚定:那你相信我吧。她矛盾地想把他推开,在那种情况下,让她深感危险,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他便是她最想保护的人。但是,理智被意想不到的吻打败了,唇舌纠缠间,分不清要先怪谁,只余少年在她耳边的声音:原来你不是属小狗的。

  意外的一次见面,附中报告厅里,少年拉住她的手,她为他的触碰而心烦意乱——从来都是真的,也从来都会心动。她急于脱出钳制,又掐又拍,把他手背都抓红了……

  他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为什么?为什么不在意她带来的伤害?为什么不远离?又为什么要靠近?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孩陷入迷茫,过了会,她神情一凝,问:“这怎么回事?”

  一条细长伤疤,横过小臂,在白皙完好的皮肤上,略显惊心,再仔细看,咬痕附近也有。

  是他为了清醒意志,拿水果刀划开的伤口,自虐式的疼痛,可以让他迅速摆脱受控的处境。他性格里有一部分,是夹杂着少年心性的骄傲,坚定不移,有时“宁为玉碎”也不委全,不接受任何强迫。

  关琦琦递来的果汁,他再多喝几杯,也是一样的结果。

  “是在以前弄的吗?”她抚触他的伤痕,把自己手掌摊开,挨近他手臂,说,“你看,我也有。”

  一条缝合后的疤痕,穿过她的感情线、生命线……仿佛把她的命运生生拦截,又像某种避无可避的宿命。

  他反手盖住她的,问:“也是以前弄的,是吗?”

  最后一场噩梦里,她捡起玻璃碎片,孤注一掷的刺下,徒劳的抵抗,无法呼吸。

  汤仪脸色发白,眼眶酸涨,闷声道:“你这里的伤口也很痛,对不对?”

  “我每次一想到这些就害怕。”如影随形的恐惧,她眼泪掉下来,“在那些梦里,完全没有办法。我要怎么做?”她茫然望着他。

  少年替她拨开凌乱的发丝,别到她耳后,温声说:“不要想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吧。”

  “只有你陪着我。”她不禁抬起脸看他,忍不住弓起腰,把身体和他贴得更近,“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男生黑色碎发下,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他垂眸定定看着她,你会一直需要我吗?

  “你只是不后悔帮我,是吗?”她脸上欣慰满足的表情消失。

  汤仪抬手去推他胸膛,“我要下来。”

  周峤手上不松懈,平淡道:“你又讨厌我了。”

  她摇头,“我不讨厌你。”从来都不讨厌。她想,我讨厌我自己,为什么又喜欢你。

  亲密的拥抱,汤仪难以挣脱,僵持不下中,她拽住他的衣领,灵光一闪,猛地凑上去,仿佛少女索要亲吻般的姿势,少年只走神了一秒,就被她往下一扯,她急着抽身,他总怕她会掉下来,搂住不放。

  却不料,两人双双从沙发上滚下来。

  混乱中,周峤护住她的头,她哪都没磕到,毫发无损。

  汤仪直视上方的男生,迷惑道:“为什么?”

  昏暗客厅的地毯上,牢牢按住女孩的双腕,少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眸子很亮且冷,无情审视的目光,锋利寒凉,眼神深处暗含着截然相反的东西,令她心头颤动。

  少年手背贴上去,沿着少女的脸颊滑下,指腹描摹那美好的颈线,女孩敛眸依顺的姿态,如在昨日。

  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梦中人,都不看他一眼?念念不忘的,究竟是她反复做梦贪恋那种相似的感觉,还是他呢?现在分得清了,是真的吗?

  曾经在黑暗中发生的事,女孩种种的表现,可以解释为吊桥效应。一旦离开特殊环境,爱意也将不复存在——是他误解了她的动心,他们在感情上根本不同,从来都不同。

  他要唯一纯粹的、高度纯净的感情。哪怕得不到,像黑夜里的月亮,冷眼凝视着,暂时,远望着它也可以,凡是有所企图的,他会想方设法一一清除,且不择手段、不计得失。

  那些利弊对错、黑白是非,他都了解。那个从不会犯错的完美优等生,其实骨子里,太清楚自己实在是一个需要用严苛法则来约束的人。

  他有些相信,她和陈宇是一场闹剧,她怀念他们在漆黑肮脏的学校里的相处,那些一再靠近的时刻,她全都记得。他也知道,她太需要从他身上汲取安全和依赖,身体上不断地亲近,太容易迷失,这是他想要的吗?

  危险之中的情愫,少年少女最初轻碰的一个吻,雨夜她残忍的话语,另一个深藏心底的人,永远忘不了她的表情,亮起来的眼眸,这都不是骗人的。

  为了不让错误更深,她推开他;为了梦中人眷恋又伤心,她再请求他。

  从头到尾,他找不到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想象另一种可能。

  也许,他不该太计较,想得太明白,不是好事。他应该继续帮她,让她走出那阴影笼罩的痛楚,还是任由她的信赖依恋愈来愈深,完全纵容她,尽可能满足她。

  前者,她将会变得渐渐不需要他,后者,他将再也得不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周峤陷入两难。这是他想要的吗?

  恍然间,少年的手缓慢来到她胸口,淡漠看她微红的脸,感受逐渐加快的心跳。

  会是因为他吗?她的心呢?究竟属于谁?

  修长洁净的手指,抚摸少女的嘴唇,他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柔软红润的唇,他忍耐太久,却还记得最初亲吻的意义。

  为了接吻而吻,这是他想要的吗?即便渴望又着迷,周峤太清楚,现在躺在他身下的女孩,不会再拒绝他,她有求于他,身心上的依赖,造成她会答应他无理的要求。

  假如他不管不顾亲吻她,那么,接下来的都会乱套,无法冷静思考,答案也不再重要。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少年神情隐忍,触摸着她的嘴唇,连呼吸都竭力克制。

  这一幕,与脑海中的画面不经意吻合。

  灰暗的房间,少女沉睡般躺在床上,他没有表情地坐在她身旁,悔意愧疚愤怒各种情绪在他耳畔碎裂轰响,却在几分钟后,神奇地消弭。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像一把淬毒的剑,正在缓慢剖开他的心脏,把赤\\裸的、不敢回视的欲望扔到他眼前。这过程没有任何痛觉,不会致命,脚下微微喘息的欲望的形状,就像黑暗里跳动的心脏,肮脏丑陋,他不屑,并嗤之以鼻。

  高傲英俊的少年,一再压制的情潮,伸手将要触碰到她,倏地转过头。

  如果人不能控制欲望,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意识回笼,不知何时,女孩微微张开嘴唇,他停下抚摸,指尖探到那一丝湿润气息,是邀请暗示,也是专心迎合。

  他面容冷静,几乎能想到,与她舌尖纠缠相抵的触感。

  少年不自觉吞咽,喉结滚动,女孩注视他的嘴唇,一眼不眨。

  会是谁先忍不住呢?

  冷不丁地,她舔了下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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