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_天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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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没多久,小区物业保安和维保人员赶来。

  电梯门外面的大人先口头安抚,又说千万不要乱动撬门,十分钟后,门打开了,光如潮水般涌进来。

  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咬破蛹壳,见到第一缕新生的光,忘了拍动翅膀。

  汤仪凝望着门外的大人,随后,她被周峤拉出电梯。

  楼道里阴凉昏暗,沉默中,她问:“去哪?”

  周峤说:“去一个安静、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于是,跟着他坐上计程车,来到滨江园,电梯门一开,面前一扇黑色的门,在室内灯光下,泛着漂亮金属光泽。

  “我家除了我,没别人。”指纹锁感应灵敏,周峤推门而入,屋内氛围灯亮起。

  客厅里,光洁的冰灰色大理石,皮质沙发,窗帘严密隔绝外界。

  无边静谧中,女孩神情晦暗,乱如麻的心绪,难以理清,她需要他的帮助。

  关掉两盏灯,周峤在沙发前坐下,看向站在原地的女生,唤道:“汤仪,过来。”

  少年的声音是一道温柔的牵引,她不由走向他,来到他身前。

  “你要这样说话?”见她不动,周峤朝她伸手。

  男生手指修长好看,隐含邀约意味。

  汤仪注视他的手,却说:“我不想坐你旁边。”但鬼使神差般,她把手放在他掌心,对上他的眼睛,问,“我可以抱你一会吗?”

  说完,她感觉手腕被握紧,他手指动了动,滑到她手心,轻触女孩的手指,她不躲闪,也没顺从,但逐渐地,他们十指交扣,密不可分。

  尽管如此,女孩神情流露几分茫然,猜中她那一丁点犹疑,周峤说:“既然答应要帮你,这样的拥抱和以前一样,有什么关系。”

  连理由都为她找好。她被说服,顺势坐在他身上,额头贴着他胸膛,她回抱着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肌肤相贴的瞬间,带来轻微的颤栗,莫名的心跳。

  只是眷恋又迷惘,丝毫没察觉到这过分的亲昵。

  她把头枕在他肩上,喃喃:“我脑袋里好乱,不知道说什么。”

  少年的手揽着女孩肩膀,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回来以后没几天就这样了。”她转过脸,额头轻贴他的颈畔,温热气息令人心安,“其实睡得着,但是会做噩梦,不敢睡,慢慢变得很依赖安眠药,换过几次药了,越来越糟糕。”

  “现在还睡不着吗?”

  “睡得着,就是会做梦。有时是噩梦……”她顿了下,“但一直会做这个梦。”

  周峤沉默片刻,问:“那噩梦和我有关,是吗?”

  汤仪不解,她随即否认:“不是。”

  他轻柔扳过她的脸庞,拨开女孩粘在颊边的发丝,少年的脸微微一俯,他盯着她黑凌凌的眼睛,毫不费力的洞察,绝不容许她说谎。

  周峤又问:“梦和我有关吗?”

  彼此凑得很近,她仰头看着他,他的表情认真又严格,她什么也逃不过。

  她应了声,道:“我经常做梦,这次换了药,变得会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即便在此前他有无数种猜想,或许已接近答案本身,当听她这么说出口,此刻平静的语气,与电梯内流泪的面孔,判若两人,她究竟独自忍受了多久?

  “找医生看过了吗?”

  “没用的,医生也没办法。我有时候会分不清,是因为……”女孩皱起眉,目光落在他脸上,小声说:“因为太像了。”

  太像了?周峤垂下眼眸,在她眼睛里搜寻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问:“你的意思是,我和你梦里的人很像?”

  她发现一点问题,纠正他:“不,是他像你。”

  准确说,是她拿记忆拼凑出来的、一个不完整的周峤。这样想来,现实中他的出现,逐渐填补了其中空白,梦中少年才会越来越趋于真实。

  “是什么样的梦?”

  紧闭的小黑屋,坐在身旁的少年,缄默不语,陪伴着她。

  谈不上美梦,对她来说,是在漆黑恐惧中,能得到的唯一庇护。梦中,少年曾陪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光,哪怕在很长时间里,他并不理会她,如此长久的陪伴,她已经离不开他,好像成为她身体中的一部分。

  只要他在,她就不必担惊受怕,假如他离开,她会陷入噩梦。

  传言末日的下雪天,她在马路对面看见周峤,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竟发生了。再到昏黑嘈杂的livehouse里,他再次找到她,那一刻,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比起心跳,更强烈的是无法忽视的烦躁和惊慌。

  这是摆在她面前的两道选择题。

  一个是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名字的少年,他们刚刚重逢,他说:先答应我不要走,我才会放手。

  一个是在梦里陪伴她的少年,天长地久的陪伴,是她的精神依赖,无法割舍。

  显而易见,她选择了后者。

  在特训学校里,他们之间就有太多不确定了,连名字都是不确定的,半年多的分离,不算长,却缓慢致命。他还会再离开吗?他们还会再见面吗?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吗?都不确定。

  心底强烈的不确定,加上梦境的威胁和引诱,太乱了,便想尽办法推开他——可能潜意识里,明知他对自己的吸引力,太难抗拒,因此,更要毫不留情去扼制,控制住感情。

  结果仍是数不清的动心。

  如今,她又陷入困境,到底要怎么办?

  汤仪回过神,眼前少年眸光幽深,他问:“你在想什么?”她只说了梦中景象,没讲下去。

  她没吭声,移开视线,不禁搂紧他,手指蜷起,轻蹭他的脖子。他神情若有所思,像在等待,又像在细细思虑什么,男生揽着她纤薄的背,手没有乱摸。

  难忍的痒意,周峤捉住她的手,手指有点凉,他皱眉将她拉近,忽然,听见她说:“我在想有时候会分不清这些,怎么办?”

  非要到自己无法解决、难以忍受的地步,她才向他开口。

  究竟,这半年多的时间,在她的梦里,他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女孩眼眸清澈温润,她定定看着他,微仰起脸来,犹如一名虔诚告解的信徒,眼底蒙着迷茫。

  他低头问她:“现在分得清吗?”

  她点头,“就有时候会分不清。”这种感觉并不好,想多了会怀疑周遭所有的真实性。

  汤仪生怕到最后,会演变成,明明什么都是真的,他陪在她身边,不过,她看什么都认为是假的,稍一想就头皮发麻。

  她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有多像?会让你分不清。”周峤径自拉起她的手,贴在他颈侧,他问,“有心跳吗?”

  女孩微微一怔,长而翘的睫毛覆下来,当然不是冰冷的。薄薄的皮肤下,感到平稳的跳动,还有,他说话时喉结微动,极干净的线条,气息清冽,每次目光停在这里,会忍不住想,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她礼貌开口:“我能摸一下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帘后连一丝光都钻不进来,走廊灯亮着,光洒下来,落在玻璃瓶植物的叶片间,静止的影子投在地上,淡淡的阴翳。

  他没说话,她当他默认了。指尖轻轻一触,心跟着颤动,她一点点摸上去,珍惜地描摹,要牢牢记住,不再犯错,就像以前他对她说:要专心点,认错了很丢人。

  弄丢的东西,一定要想办法找回来。

  那要怎么找呢?她抚摸他的脸庞,少年温顺地闭上眼睛,长睫毛扫过她手心,他眉毛头发都乌黑浓密,面孔白皙,除此之外,只剩下嘴唇上的颜色,她又有点好奇。

  周峤倏地睁眼,眸子里黑且深,拿下她的手,声音很低:“别摸了。”

  按住她作乱的手,他被她扰得也有点乱,平复不定的呼吸和心绪,周峤抿下唇,女孩这样看着他,魂不守舍的,目光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有种被当做梦里人的感觉。

  他眸光定在汤仪脸上片刻,把她那些话来回想了几遍,才开口:“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你经常做这个梦,梦里有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陪着你,是吗?”

  她抬脸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肯定地点头。

  “现在,你有时候会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因为我和你梦里的人长得像,是吗?”

  她又点头,坐得太久,忍不住撑起手臂,稍稍挪了下,不小心鼻子撞到他额头,直冲眼眶的酸痛,她捂住鼻子,眼睛里泪光闪闪的,扭头看他。

  所幸,只是略微有点红。尖尖红鼻子的兔子。女孩发尾垂下来,搭在他肩膀处,随她不安分的转头,轻轻扫动,怕她掉下去,周峤手臂不由搂紧她,四目相对,他眼神投下,示意她别再动了。

  汤仪扶着他肩膀,说:“沙发太软了,坐得有点累。”顿了下,又问他,“我想坐在地毯上,你能陪我吗?”

  可以吗?能吗?她居然又这样问他。

  冷不防他转过脸来,近距离看到的,模糊又暗淡,但这会,似有若无的气息,如春风拂面,在两人脸上轻轻擦过,他们呼吸缠绕,越靠越近,越缠越紧,分不清是谁的。

  她心跳太快,当她害羞时,恨不得拥有兔子一样的长耳朵,垂下来盖住眼睛,不要直接面对,她需要掩耳盗铃,给点缓冲时间,不料,手指碰到他的,触电般地,呼吸节奏乱了。

  唯恐他听得见她过分的心跳,又担忧他什么也不知道。

  深寂的客厅里,少年和少女额间相抵,肩膀挨近,手交握在一起,身影几乎相叠。

  少年敛着眸子,表情如常,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他微微低头,嘴唇抵在她发间,一个太轻柔克制、不易察觉的吻。

  这一刻,女孩却出神想,或许,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吻。

  悄无声息的吻到来,又结束。只有他知道。

  也知道她不专心,周峤用指节轻轻刮了刮她柔软的脸颊,提醒她回神,说:“汤仪,你先去坐好。”

  女孩在地毯上一坐下,便抬头看他,去拉他的手。男生坐在她身后,背靠着沙发,一条腿屈起,她依偎在他怀里,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像雪后的冷空气,冰冻的溪流,干净又寒冷。

  她把头埋在他颈窝,少年修劲的手臂搂过她的腰,形成一个颇为依恋的姿势。可他们似乎浑然不觉。

  周峤说:“这是你经常做的梦,那噩梦呢?”

  噩梦。狭窄的床底,她躲在最里面,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男人逡巡的目光,一把抓住她的脚踝;还是站在花洒下,浑身湿淋淋的,被摁住撞向墙面,醒来额角仍隐隐作痛,从来都逃不过,到底为什么?

  “是以前的事……”还是害怕,稍回想就痛苦,要怎么说?她没说下去,声音闷闷的,“可以下次说吗?”

  “可以。”

  客厅挂钟的时针渐渐指向七。

  女孩半跪在少年身前,他的手轻按在她后脑勺处,太近会丢掉理智,太远又不够,远远不够。少年控制着彼此距离,他把她一绺发丝捋到耳后,露出一小片柔润肌肤,少女颈线优美,触感如温玉,指腹捻揉她快要滴血的耳垂。

  她不说话,呼吸灼热,任他的手指抚摸着,她几乎有点渴望、沉迷。

  有那么一刹那,汤仪真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如此亲近她?又为什么接受这些亲密?她看着他,情怯不敢开口。

  这时候,她在想什么?周峤摸摸她发热的耳朵,是在透过他想着梦里的人和事吗?

  一直以来,某种感情盲目、稀里糊涂地发生了,种在两颗年轻的心里,悄然生根发芽,像是一株极美丽蔚然的植物,暗自生长,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真正枯萎凋零过。

  或许,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或许,他们都期待着这个答案。

  没关系,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临到分别时刻。

  “再不回去要被怀疑了。”汤仪踮脚搂住他脖子,凑近他耳朵,轻轻说,“不想和你分开,害怕晚上又做梦……好想带你回家,但是不可以。”如果他可以陪她睡觉就好了。

  女孩侧过脸看他,她略微忐忑,道:“明天,明天我们还会见面吗?”

  “一定会见面。”周峤低声说,“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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