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_天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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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不远处站着的男生身影一动,转身走开了。

  周峤收回目光,垂眸看她,“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汤仪摇头,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拉开点彼此的距离,问:“他们都走了吗?”

  “没有。”他面不改色说,“你们老师在那边和人聊天。”

  她一动不动任他抱了会,他的手指梳理着她耳旁凌乱的碎发,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她的耳廓、脸颊,随即感觉,他触碰过的皮肤,有微弱电流通过,酥麻的,很奇异,又有小小的期望,期望他再次触碰,心底深处又会亮起来一次。

  虽然不应该,但她的确有点沉迷其中。

  周峤下巴轻抵在她头发上,拥抱能带给他一种“她回到他身边”的错觉。

  幽静的角落里,穿白衬衫的少年眸色澄净,神情沉静,坐在他身上的少女,几乎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她额头抵着他肩膀,只露出一点白皙后颈,眼底略带迷茫。

  看上去,仿佛少年将她整个揽进怀里,但他手臂轻松横在她腰际,实则,是两人身型差距所致。

  沉默的依偎中,两人都各有心事。

  过了会,一只手映入眼帘。男生的手修长有力,手背很薄,透出青色筋络,她目光追寻着,看他手指摸到衬衣领口,解开一粒纽扣。

  汤仪兔子般的警觉竖起,她推开他,从他身上下来。

  见她如此,周峤解释:“有点热。”

  活动已近尾声,汤仪看了眼时间,正想着脱身理由。

  周峤却问她:“今天你们还上晚自习吗?”

  今天是周二。她没多想,直接回:“参加节目的不用,可以回家休息。”

  他点头,说:“今天汪敏也来了,她来找我,跟我说了汪老师的事,问我和你,等这边结束了,愿不愿意去医院看望一下。”

  汤仪有些惊诧,“汪老师生病了?”她想起这个月有一次补课暂停的事。

  周峤说:“不是汪老师,是他妻子生病了。”

  汤仪稍想了想,答应了。说起来,汪家和汤家有亲戚关系,何况,在汪如海那补课,她确实受益匪浅。

  他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等会学校广场见。”

  回到合唱团的大巴上,汤仪换下衣服,和带队老师说明缘由,不坐大巴回校。

  薛婷跳到她身后,拍了下她的肩,有点神秘兮兮地开口:“汤汤,刚才在舞台后面,你猜我看到什么?”女生附耳过来,“你喜欢的那个帅哥,抱着一个女生。”

  就像做错什么事,被抓个正着。汤仪的心怦怦跳,耳朵灼热,她尽量控制表情,平淡应了声。

  “我们正好经过,好多人都看见了。”薛婷轻叹,“可惜没看清那个女生的脸。”

  汤仪松了一口气,暂别同学后,她来到附中的学校广场。滑开手机,她发现一个未接来电,回拨过去,电话那端传来妈妈的声音。

  “囡囡,合唱团活动结束了吗?顺利吗?”

  “嗯,结束了。”汤仪站在广场台阶上,眺望附中校园景色,道:“妈妈,汪老师的妻子生病了,等会我和补课的同学去医院看望一下。”

  电话里,母亲似有所耳闻,不免提及汪家的事。

  汪如海年轻时在附中教书,夫妻间很是恩爱,退休后,存款都给儿子拿去投资,不料投资失败,没过一年,被溺爱的儿子又伸手要钱,同时,汪如海妻子又查出罹患疾病,所幸是早期,情况还算乐观。

  尽管有退休金,但治病的花费是无底洞,汪如海便开始给学生补课。

  “去看望的话,你记得买点东西,什么水果、牛奶……”停了下,汤母又问,“囡囡,手上有钱吗?”

  “有的。”她每月有生活费,新年拿到的压岁钱不少,汤仪平常花销也不大。

  隔着广场喷泉的雨幕,汤仪看见对面的两人,汪敏正对她招手。

  她边听母亲的叮嘱,边走向他们。

  挂掉电话后,汪敏建议道:“要不我们先简单吃个晚饭再去医院吧?这时间正好,你们看呢?”

  得到两人同意,女生问:“那我们去哪吃?这会,学苑路那边人很多,估计要点时间。”

  周峤给女生们一个选择,“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附中食堂,现在人应该不多。”

  两女生对视一眼,汪敏问:“你们食堂窗口收现金吗?”

  “不用现金,我有饭卡。”

  “好吧。”汪敏暗自挠了下汤仪手心,“我可以,你呢?”

  她更没理由拒绝。

  男生走在前面带路,汪敏手挽着她,两个女生在后面说悄悄话。

  “大不了,下次补完课,我们请他吃东西。”汪敏也觉得平白无故花人家的钱不好,即使也就一顿饭钱。

  汤仪注视他的后背,有点心不在焉,扯开话题:“你怎么没叫何言?”

  何言就是和汪敏暧昧的黑框眼镜男生。

  她冷哼一声,“人家忙着学习,没空。”继而,忿忿地说,“一个晚自习也不肯缺,他期中排名也就那样……另外几个我也问了,有的作业太多,有的有事。”

  省城的医院里永远人满为患,住院楼的长廊里,有护工搀扶着老人慢慢走路。

  晚上七点不到,汤仪第三次打哈欠,按往常,她应该坐在教室里,边喝咖啡边自习做题目。她强撑起精神,揉了揉太阳穴。

  周峤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汪敏推开病房门,他们正巧遇到汪家亲戚过来,病房里挺热闹的。

  不知道他们聊什么,汤仪实在是困,头重脚轻,她插不上话,又老忍不住打哈欠,便想躲一下,缓缓退到病床边上,干脆站在周峤身后,他个子高,帮她挡一下。

  这么枯燥站着,她抵挡不住睡意,不知不觉的,额头靠着男生后背,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汤仪悠悠转醒。

  周峤不动声色提醒她:“结束了。”

  于是,她意识到自己挨着他打瞌睡。汤仪抬头看他,他移开目光,不约而同地,就当无事发生。

  病房长廊上的电子挂钟显示,现在八点半。

  两人在护士站前等待,汪敏去洗手间了。

  她盯着红色的电子数字,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能不能送一下汪敏?”男生没有回答,她忍不住说,“等会,我妈妈会来接我。她家好像挺近的,准备要走回去,现在有点晚了,感觉不安全……”

  这是一个理由。事实是,汤仪等下准备去挂夜间门诊。

  安定片不适合她,这段时间,她白天总昏昏沉沉,太影响上课效率,打算让医生开另一种安眠药。上周末她就想来趟医院,怕被妈妈发现,便又搁置。眼下,她想趁此机会,但要偷偷去。

  只好撒谎。妈妈不会来接她,还好,医院走回家也近。

  周峤不置可否,在霜白的光线里,他轻抿嘴唇,脸上表情有点冷。

  她只当他不愿意,不料,电梯下到一楼,门一开,他转头跟汪敏提送她回家。

  医院底楼的问诊台旁,汤仪跟两人挥手道别,望着二人身影融入夜色,她吐出一口气,莫名觉得,能骗过周峤是件不容易的事。

  昏黄路灯下,一辆车驶过身侧,医院大门处的停车杆升起,又缓慢落下。

  他们刚走出大门口,周峤停下脚步,汪敏回头看他。

  周峤走上前,神色如常道:“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可能落在病房里。”他又说,“你呆在保安亭这边别走,我回去找一下,很快。”

  事发突然,汪敏应了声,没来得及说什么。

  夜幕里,男生快速穿过停车杆,避开车流。他返回医院大楼,问诊台旁空无一人,他往里走了几步,终于,找到那抹熟悉身影。

  周峤没走过去,静静地看着。

  医院大厅冷寂的灯光下,显得他神情愈发平静。

  重要的东西,需要用眼睛来验证。这是第二次。

  ————

  急诊内科的医生从电脑后抬起头,他看了看女孩,见怪不怪地开了一盒的□□。

  当晚,汤仪入睡前吞了一片,早晨醒来,耳清目明。阿普唑仑药效适中,抗早醒,暂时来看,还挺适合她的失眠情况。除却夜里会频繁做梦外,她白天精神回归正常。

  原以为,她又能在过去漆黑恐惧的记忆里逃过一劫。

  直到她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尤其,在周峤出现的时候。

  早餐店里,他恰巧坐在她对面。白色蒸汽从门口的笼屉里飘出来,烟雾弥漫,阳光朦胧,在背光薄暗的景象里,他的脸庞和梦里少年的,渐渐重合。

  他依然没跟她多说一句话,先前发生的,就像另一场梦。

  当夜晚降临,小黑屋里,坐在身边的少年,不变的淡漠。

  于是,白天黑夜,仿佛一场无尽的轮回。

  汤仪开始怀疑,她从来都没有在这场梦中死里逃生。尽管,她始终在用自己的意志来控制着无能为力的事情,一边沉湎梦境,一边受到诱引,哪怕,理智和情感曾被她一刀两断切开,以为会舒服些,他的出现,又让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她心里那道未愈合的伤口,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周末午后,阳光透过窗子,漫漫洒下来。

  补课中途休息,有的找老汪看题,有的跑楼下透风去,桌子上又只剩他们。

  周峤低头翻动书页,却旁若无人问她:“补课结束后,有空吗?”

  她视线微抬,一触及男生的侧脸,须臾后,勉强应了。

  他合上书,抽出一张卷子,道:“等会一起走。”

  与他相反,汤仪心里的烦躁,像一锅亟待沸腾的水,热度在不断攀升,尖锐与温和的两种声音,在她脑中不可开交地吵起来,又像回到最初的煎熬。

  补课快到点时,汪如海扫了眼时钟,沉声说:“还有哪道题想不明白的提出来。”

  指针滴答跑动,客厅里无人应答,默示着今天补课结束。

  汤仪去卫生间洗手,水流沁凉,她深呼吸几下,平抚内心躁郁。

  门一打开,眼前是一道修长身影,她握紧门把,还没有动作,他立即抬手撑住门扉,她关不拢门。

  客厅那边传来轻松愉快的谈笑声,男生们约回家打游戏,夹杂汪敏揶揄的声音。

  他的目光平稳地压下来,幽微的光线里,少年的脸黯白似玉。

  某个瞬间,耳朵里仿佛有火车过境的隆隆声,越来越逼近,她难以忍受。

  只想迅速摆脱什么,汤仪开口:“已经试过了,到此为止吧。”

  话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不可能。”他的声线像融雪的冰川,又冷又干净,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她不想多呆一秒钟,“让开。”

  “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的眼睛,”他从容俯下身,低头凝视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

  四周寥落的幽暗里,滋生恶劣的情绪。

  一模一样的脸庞,真假难辨,耳边的低语又越来越清晰,厌恶、恐惧、不甘……所有的感觉,如沉在上升的海面之中,任海水缓慢浸没她的口鼻,然后是头顶。

  她仿佛永远逃不出可怖且循环的命运。

  女孩抬眼看他,光落在眼睛里熠熠闪动,过了会,她露出一抹淡薄的笑。

  这笑容令人困惑,心下仍微微一动,周峤低眸看着她,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对他笑。但就像烟火转瞬即逝,很短暂。

  “你忘了我讨厌你。”她轻易地提起,又说,“我不想和你说话。”

  推开他的手臂,汤仪来到客厅,拿好东西,她什么都没想,径自下楼,迫不及待的逃离,随后,听见身后紧逼而来的脚步声。

  她呼吸一滞,心跳如擂,脑中念头闪过——她不想再跟他正面对峙。

  楼道里毫无藏身之处,除了,眼前在重新装修的房子,防盗门大敞,屋里工人在休息。

  轻巧躲到门后,迅速掩上,她看着门缝下一道黑影晃过,脚步声渐息。她推开门,望了眼楼梯,思绪一转,来到电梯前,摁下按钮。

  她需要一个不会被找到、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焦躁等了会,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或许电梯还待维修中,没按楼层数,门就敞开着,无法闭合。

  犹豫几秒,汤仪按下顶楼数字,看着门正缓缓合上,阴冷的光线里,她背靠着光滑的电梯内壁,脱力感在全身蔓延开来,完全地作茧自缚,好像又把自己关回去了,永远关在里面。

  不是没有感觉。

  在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后,她心底那个微弱声音响起:拜托,不要再这样和他说话了。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不难过吗?

  也有另一种冰冷声音在低语:你快要分不清真假了,这些痛苦,都是从他出现那天开始的,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什么也不会变……

  两种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出现,直到,有一种声音逐渐占据上风。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鞋尖看,真的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电梯门略微卡顿两下,只余一丝缝隙,电光火石间,她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汤仪倏地抬起头,门外站着一个人。

  浑身血液上涌,耳朵里全是剧烈的心跳声,她扑上去,紧按关门按钮,不许他进来。

  别开门,别开门,千万别开门。

  可能,她动作稍慢了那么零点几秒,又可能,是上帝眨了眨眼睛,让一切不可能成为可能。

  男生的手直接伸进门缝里,老式电梯反应不灵敏,机械地夹了一下,又迟钝松开。紧接着,周峤抬脚走进来,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

  他不禁想,这会是最后一扇门吗?

  女孩退缩到角落里,她紧靠电梯墙壁,眼睛里布满戒备,锐利得就像他再前进一步,就立刻有冷箭从四面八方嗖嗖射出来。

  周峤站定,正想打破僵局。

  这时,轿厢内骤然跳电,眼前彻底黑下来,如灵魂出窍般,脚下濒临失重,瞬间,心狂跳起来。

  电梯猝不及防地下坠了一次,过后,轿厢似乎卡在某处,不再有动静。

  黑暗里,汤仪背靠电梯壁半蹲下来,她双臂环抱着自己,周身漆黑寂静,仿佛重回小黑屋里,一丝丝寒意爬上背脊。

  少年镇定的声音传来:“蹲好,别动。”

  闻言,她有刹那的恍然,某种念头灵光一现又消失,快得抓不住。

  周峤慢慢挪动步伐,他按下呼救铃,有条不紊地把情况告知物业,挂断后,他举起手机,照亮电梯里张贴的维保单子,看了眼维修人员电话,速记并拨打。

  做完这些,他看向电梯一隅,手机屏光亮熄灭,这里真正陷入浓重黑暗之中。

  电梯厢悬停在半空,有微风钻进来,拂过脸颊,凉凉的。

  “我一直有问题想问你。”昏暗逼仄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在livehouse里,你看见我就下意识想走,如果真是陌生人,第一个反应是奇怪疑问,而不是反着来,对吗?附中报告厅里,你说‘是我欠你的吗’,看来,你还有印象,你的确欠过我,而我也欠了你,就当‘扯平了’。不过,那天在景区公交车站,隔着一条马路,你站在对面做什么?为什么我一要走过来,你就想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还有更多蛛丝马迹。身处迷局,就像孤身一人站在悬崖边,心底难抑的东西蒙住他的眼睛,蛊惑他再迈近一步,就能得到想要的。

  如今,过往一幕幕浮现,他心如明镜般雪亮。

  “你心里都清楚,你没有忘记,你也早就认出我了。”他说,“所以,为什么不承认?”

  他的话就像一片羽毛,飘落到这片黑色湖泊中,于无声处,泛起波澜。

  她声音低低地呢喃:“是吗?”原来漏洞这么多。

  “失眠多久了?”顿了下,他问,“还会做噩梦吗?”

  随着这句话,身边男生的手机屏忽地亮起,那萤火般的光亮,让她心跳不定,思绪凌乱,急忙伸手去抢,把这唯一光源掌握在手里,手腕被他抓住,她奋力挣扎,另一只手去掐他虎口,没用,她想也不想地曲起手臂,差点咬下去。

  她及时停下,怔愣住。这似曾相识的动作。

  拉扯间,女孩马尾松开,柔顺发丝披散下来。

  她声音很轻:“我讨厌你。”

  此处黑漆漆的,像深深的夜,又像禁闭的小屋子。

  少年抬起手,用指节轻柔拭去她脸上的泪,他倾身靠近她,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说:“早就发现了。”

  电梯断电,周围黑魆魆的,她蹲在角落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太安静了,就像在哭。

  “以前隔着墙,都能感觉你想哭。”他把挡在她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现在也一样。”

  睫毛颤动着,她的眼泪再也藏不住,止不住地流下来,光从松开的手指间漏出来,照出女孩湿漉漉的脸孔,她垂下濡湿的眼睫,鼻子憋得有点红。

  温热的呼吸轻喷在他手背上,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看他,带点迷茫和请求。

  汤仪握住他的手指,她仰起脸看着他,声音微哑:“我有点分不清……你能帮我吗?就像以前一样。”

  这一刻,只余心跳在耳畔回响。

  周峤听见自己的回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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