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_天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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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映入眼帘的是茫然的白,视线向上移,她看见透明输液管、吊瓶和低矮的天花板——医院?汤仪侧过头,目光循着那根细管子落下,她后知后觉抬起手,不禁愣住。

  原来她是病人。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人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

  看清坐在身旁的人,汤仪低声唤:“妈妈。”

  汤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身上还难受吗?”

  汤仪摇头,母亲便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她背过身从一个保温包里拎出一个三层不锈钢饭盒。

  架好病床上的折叠餐桌,在母亲找碗筷的时候,她扭头望向窗外。

  微风徐徐,阳光灿烂,窗前有棵香樟树,叶子油亮亮的。

  恍惚中,她感觉这只是某个寻常的周末午后,等她吃完中饭,会看见卷子搁在桌上,尤其数学卷上的数字和问号令人头大,好在明天早自习前,可以借同桌的对答案……

  思绪拉回,汤仪低垂眼眸,搅动着白粥。

  汤母望着女儿的脸庞,这个文静温和的孩子,几乎是她一人带大的,丈夫常年在外工作,很少过问孩子的情况,或许是孩童期缺乏父亲的陪伴,养成了有点怯懦细腻的性格,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露出活泼自由的一面。

  几个月不见,端详着女儿的面孔,她晒黑了,也瘦了不少,脸上略微的婴儿肥褪去后,下巴略尖,平添几分纤弱感,一双平静的眼睛,瞳仁清澈,里面什么也没有。

  急救车送进医院时,女儿持续高热,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她闻讯赶来陪护,坐在病床前,总在深夜里猛地惊醒……后悔不已,没能早一点发现什么,事到如今,比起特训学校的那些隐情内幕,汤母更私心想女儿回到正常生活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身体没有大碍,随着时间,伤口会逐渐愈合。

  不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汤母舀了一口热粥,吹了吹热气,说:“你的手不方便,妈妈喂你吧。”

  她嗯了一声,才咽了两三口就摇头说吃不下了。

  气氛一度沉闷,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汤仪立刻听出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放下手机,汤母听见女儿用一种陌生口吻说:“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对吗?错的是我,我活该吗?”

  她嗓音又轻,带着病后初愈的沙哑,语调缓慢地反问,令人心惊。

  “你爸是昏了头,听了别人怂恿……”长久的静默后,汤母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女儿,不会再把你送走,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妈妈……妈妈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这时,汤仪冷不丁开口:“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们经常吵架。”

  还在上小学的汤仪被流泪的妈妈抱在怀里,那时候,她是这个痛苦女人唯一的依靠,在压抑的黑暗里,她小声劝妈妈离婚吧,女人紧闭双眼,只是流泪,睁眼看看年幼的女儿,没有言语。

  门外,亮如白昼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阴晴不定的男人。

  父母争吵后的每一个夜晚,汤仪都会和妈妈一起睡,她会谨慎锁上门,却因为害怕睡不着,耳边听见一点异响,就会想象下一秒男人握刀冲进来……

  不明白大人世界里的规则,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继续?

  但她没有力气去想。脑袋沉沉的,汤仪躺回床上,望着窗外的蔚蓝天空。

  无论如何,这个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额头上淤青正在慢慢消退,到第五天,汤仪起床刷牙时,习惯性一抬头,额角的紫红撞痕已经淡得不明显了,手指按上去,没有痛感了,唯独手上的伤口恢复得不理想,医生看了看情况,低头开了盒头孢,说再延缓三天来拆线。

  汤父忙于生意,最近吃睡休息都在厂里,期间打来几个电话,汤仪都拒接了。

  拆线后,伤口不能沾水,要等落痂完全长好。

  汤母告诉女儿不要去抓伤口,蚂蚁爬一样的痒,忍一忍就长好了。

  时间是撕下的日历,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

  伤口长好后变成浅浅的一条痕迹,这道伤痕从上至下,依次经过她掌心的感情线、智慧线和生命线,就像……就像命运横亘在那里。

  汤母关切问:“手上还疼吗?”

  “不疼,已经长好了。”

  “身上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汤仪抿抿唇,轻声说:“已经都不疼了。”

  忽略母亲复杂担忧的目光,她随口提起:“妈妈,刚刚你手机响了,我没接到,是个陌生电话。”

  女人拿起手机回拨过去,不到两分钟便挂断了。

  母亲的脸仿佛被人扇了巴掌一样苍白,电话里,年轻警员询问她女儿的情况,接下来,希望协助调查之类的话还没说,这通电话啪地被掐断。

  “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母亲抱住汤仪,抚着她的头发,道:“他们不会来的,那些事情和你没关系了。”

  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把孩子围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使其不受外界任何的干扰。

  “嗯。”

  “不要胡思乱想。”她说:“下周一要回学校了。”

  汤仪柔声道:“我知道的,妈妈。”

  一时间,分不清是谁在安慰谁。

  眼泪落在她手背上,温热又冰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那么小小的婴儿,她悉心照顾着、照顾着,眼看着她长大,把所有的美好盼望加诸在她的身上,时钟一格格走,盼着盼着,自己却变老了。

  表面上,女儿依然温顺听话,对一切安排都没有异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女孩甚至比从前情绪更平稳,这样的平静犹如死水,偶尔会流露出从来都没有过的冷淡,眼神里透出一股不符年龄的感觉。

  某个深夜里,汤母不安地推开房门,女孩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无法入睡,她长久地仰望窗外的月亮,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直至长夜过去。

  女孩说:“妈妈,我就是睡不着。”

  “有几天了?”

  “……两三天吧。”

  汤母眼前阵阵晕眩,她闭了闭眼,勉强撑住。不能再这样下去——从未有过的恐慌涌上来,她立即决定,采取柔和的方式让女儿去看心理医生。

  “我只是有点失眠,很快会好的。”女儿有点不情愿,又说:“而且,下周一我要去学校了。”

  “经常失眠会影响白天的学习。”汤母试图说服女儿,“就算配点安眠药,也要去看过医生才行。”

  女孩移开视线,说:“我真的没什么,我都好了。”

  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

  预约时间就在今天下午。

  县城医疗水平有限,市三院规模不大,就诊科室外的长廊上,靠放一排排的座椅。

  汤母陪女儿走进去,一位短发女医生从电脑前探出头,她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挺年轻的,朝她们微笑,随后,被女医生告知:整个过程需要亲属回避。

  治疗结束,汤母忍不住打电话给女医生。

  女医生平和道:“抱歉,我们有保密原则,不能透露病人的话和想法。”

  “我女儿的情况严重吗?我要做什么能让她好起来?”

  女医生轻轻叹气,“有一点您放心,她现在表现出来的程度算轻的,只是,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在后续两次的谈话治疗中,她明显感觉到女孩的不信任,对成人的强烈不信任感,而且,女孩很会隐藏,她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被父母送进特训学校,饱受煎熬,但自始至终,这里面都缺点什么,出于职业直觉,她清楚女孩在这个故事里隐瞒了什么事或人,而这件事、这个人的存在,她父母包括周围朋友都一无所知。

  她有点遗憾,显然,这件事或这个人对女孩的治疗起到关键作用,是打开她紧闭心门的钥匙。

  治疗不免陷入僵局。

  在一次通话里,女孩母亲沉默了很久,从女医生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女儿不配合治疗。

  “那要怎么办?”一直服用安眠药不是长久之计。

  医生放下手中记录的笔,她斟酌再三,给出了两条建议。其一,让女孩和同龄人多接触交流,回到正常的学校生活中,给她一个自由宽松的交往环境;其二,考虑换个居住环境,让她感受新环境的安全,逐渐建立起正常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说完,女医生又道:“这些都需要时间。”

  当天晚上,汤母给许久不照面的丈夫打了通电话,简单说了女儿的情况后,她告诉他:“你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汤父还在工厂里,那边机械运作的声音嘈杂,他沉吟道:“那就听医生的建议。”

  ——

  九月,秋老虎余威不减,省城主干道林荫深深,斑驳树影罩下来,一片清凉世界。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拉开后备箱,东西不多,三个行李箱,几盆绿植,还有她的书包,躺在角落里。

  搬家就像一趟省内的短途旅行。坐在车上,飞掠的风景从眼底滑过,在服务区停下,母女俩吃了顿中饭,又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省城。

  当初年轻夫妻来省城打拼,没多久,接来两岁多的女儿,省城教育资源优渥,汤仪那会念的是市直属的实验幼儿园。

  后来,厂区地皮租金疯长,汤父把厂子挪到临近县级市的小镇上,同时,赶上政策支持厂房拆迁,便瞅准机会,在省城市区买了一套房子。

  这套房子面积不大,108平的屋子,得房率不错,周围交通便利,地铁口离小区大门不过一两百米。

  母亲领汤仪上楼转了圈新房子,精装修的房子,空气里弥漫一股灰尘胶水的气味,彻底开窗通风后,两人把车子里的绿萝和吊兰搬上来。

  “我们不住这里,只是来看看。”母亲锁好门,对她说:“我在这个小区租了另外的房子,方便你上下学。”

  因省内政策有所收紧,他们托了各路关系,都被告知转学籍还要些时间,不过,借读到省城中上游的高中倒是可行的。

  就这样,汤仪转学到省城三中,重新念高一。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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