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又回前世夜
裴姝不知自己怎么了，周围的一切突然都黑了，明明上一秒她还在享受这种合家团圆的氛围，怎么下一秒就眼前一片漆黑了。
温度突然下降，一切都变得很冷。她好像不是站在夏日的正午阳光下，而是冰窟里。
她哆嗦着，不知自己在哪里，强行平静下来，眼前才慢慢有了一些光线。周围大概是夜里，只有几团灯火很诡异的摇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姝心里莫名害怕，抬头仔细辨认，觉得更加骇人，这四周都是宫墙，她为什么又来到了宫里。
前面那个黑暗里她看见的背影又一次出现了，走进了宫门。她这次看得很清楚，那人背影亭亭，一身白色狐裘。
安庆十三年春。
裴姝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日子，看着周围的一切，终于恍然大悟。她好像，又回到了安庆十三年春，那个傅玄秋联手十城起兵，她被逼跳下宫楼的日子。
“傅玄秋！”裴姝想到这里，心跳忽然加快，拼命追上前面那个穿着狐裘的男人的背影，对着他大喊。
可男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举着蜡烛往前走。早春春夜的风是冷的，吹得她一直在颤抖，可裴姝顾不上这么多，赤着脚追赶着前面的男人。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她险些撞在他身上，虽然裴姝知道就算自己撞上去了傅玄秋也不会有所察觉，但还是及时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路边拦住他去路的人，嗤笑到：“陛下这一跪，我可受不起啊。”
“裴家已经被灭口，你还要我做什么。”韩知景诚惶诚恐，跪在路边，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何时说过，我要裴家的性命了。”傅玄秋恍若未有察觉的踩在他的手指上，低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成王败寇，我不可能放过你的。”
韩知景面如死灰，瘫倒在路边。
傅玄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裴姝顾不上看韩知景在干什么，又追上了傅玄秋。她已经确定了傅玄秋看不见她，她就像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一样，谁都看不见她的存在。
就像她死了一样。
傅玄秋走到了宫楼前。
裴姝心里回想，马上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她当初毫不犹豫跳下来的宫楼。周围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全是一些宫中守卫的尸体，此时她更加笃定，现在就是傅玄秋谋反的那一夜。
再一瞥，就看到了宫楼下那宫阶上的人。
乍一看自己的脸，看久了，难免会有些奇怪。裴姝看着自己的尸体就这么横在宫楼下，身下全是鲜血。跳楼之人其实尸体看上去似乎于生前无异，但身体里已是白骨具断，只要人轻轻挪一挪位置，就会可怕的散架。
她看着前世的自己，带着那么的不甘心，把自己葬在了安庆十三年的春天。
那人慢慢蹲下身，脱下狐裘盖住了她的尸体：“音音，你不冷吗。”
裴姝只是站在傅玄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见到他这样的举动，很是奇怪。那年，傅玄秋和她斗得不可开交，怎么自己死后他还有心来为自己收尸啊。
“你说你，嫁给他干什么。”傅玄秋穿着薄衣，自顾自坐在她尸体旁的台阶上，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如此落寞。
当初她嫁给韩知景，也是真的动过心的。
“是啊，你已经死了，还怎么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讥讽的又自言自语。
好像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他大概是知道了身边只是一具尸体，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了，他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长久的坐着，就像是一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就在她以为她就要这么无人察觉的陪着傅玄秋等到天亮的时候，这个地方仿佛不是她所熟悉的人世，时间流逝的很快，裴姝只不过恍惚想了想到底哪个人间才是她真实生活的地方，东方就泛起了青白色。
几个宫人走进来，胆怯地对他作揖：“大人。”
“把这里都清理了。”傅玄秋坐在台阶上，淡淡说道。
那横死的尸体一具具被搬走，周围的一切又慢慢变回了多少墙外之人向往的深深宫廷朱红贵气景象。裴姝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来搬自己那触目惊心的尸体，那两人看到了覆盖在她身上的狐裘，为难的对傅玄秋说道：“大人，这衣服”
“给她盖上。”傅玄秋的手放在那狐裘上，停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去揭开那外衣，神情迷茫，“裴音音最爱美了，要是她死后知道了这么凄惨的穿街过巷，必是要不得安息了。”
裴姝听此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爱美了，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死相太丑而不得安息。笑着笑着，忽然发现不对劲，怎么自己死了她还要笑得这么开心。
宫门关闭，那萧瑟的背影在长廊中走远。这里似乎成了一片禁地，在往后的四十年中，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杂草横生，阴冷荒芜，好像永远诉说着那一个料峭春夜。
裴姝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过是人间一缕幽魂，只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她看着傅玄秋毫不留情杀了韩知景，杀了所有反对他的人。仿佛跟今生一样，他一身龙袍坐在高堂之上，不理会民间对他乱臣贼子的谩骂，日日早朝竭尽心力，江山在他手中早就走出了前朝的腐败之气。
傅玄秋为政向来很厉害，她并不担心。
唯一惊讶的是，人人都知道他当太傅时多情，争着安排自己女儿入宫，傅玄秋皆以貌丑回绝了，敷衍的似乎都懒得再多说几个字。再倾慕他的美人都被说得哭得梨花带雨从宫中跑出来。
新帝繁忙政事，一生未娶的事情，终于为他坏到底的名声上添了一些光亮。
他看不见自己，裴姝在宫里跟踪他十分肆无忌惮，可他的生活不过是普通帝王的日子，如此单调，连个平日里说话的人都没有，宫人大臣都对他恭恭敬敬，谁人能敢与他谈心。
忘记了是第几年后的春天，就在裴姝以为他要为了江山把自己逼成一个木头人之时，那日夜色温热，虫声透过绿窗纱，洒落满室，宫外不知是谁在吹笛，笛声呜咽飞满整座皇都。傅玄秋本在执笔写给漠北使者的回信，闻此笛声，愣愣看向窗外月夜，不知不觉，在纸上写下的却是“音音”。
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他一直记挂着她，很多很多年了。
裴姝死在了自己母仪天下时最美艳的时刻，而他还在人间看着一年又一年的春夜来来往往，柳絮落满他的青丝，少年也孤身一人从鲜衣怒马走到了华发苍苍。
裴姝看懵了，抬头看着他在烛影里落寞的侧影。
她想走上前看看他，可不知怎么带起了一股风，那风吹散了一桌奏章，吹灭了烛灯。
“音音，是你来了吗。”他自昏暗室内抬头，只看见满屋月色清朗，这皇宫繁华，这人间人来人往，故人似那烟波江东流水，离他远去不可追。
傅玄秋就这么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悲喜的活到了四十岁。裴姝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站到了很多年后的某一个冬天。
他已经很不大好了，只是没有人会知道平日里杀伐果断的陛下回到寝宫整夜吐着血，在没有为王位选好下一个继承人之前，他不能在天下面前展露自己的重病。
傅玄秋谁都不信，为了这朝野的稳定，甚至，没有请太医。
他没有子嗣，最后违背了所有前朝的规定，暗中留下遗诏，将玉玺交给了忠心耿耿的唐家，其父位至一品，为朝廷出生入死，其长子唐柳年方十八，聪慧过人。裴姝明白傅玄秋的心思，唐柳是很让他放心的人，在他身上，他能看见从前的自己，只不过对方是心如明月清风的正人君子，应不会像他一样背的一身后世骂名。
做完所有这一切后，他来到自己的寝宫。喉间又一阵腥味，他咳得瘫坐在床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吹开了窗户，雪花一片片落在地上，又融化成水。
他眼神里充满着挣扎，想爬过去关窗，最终还是抵达不了那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路途，自嘲一笑：“音音，你还是不愿意让我和你一样死在同一个春天。”
裴姝明明知道他听不见自己也看不见，还是抹着眼泪自言自语笑道：“原来当年皇都第一纨绔，也会老到让人认不出来啊。”
傅玄秋没能等来那一年的春天，就在一个下雪天里，一个将近除夕夜的日子里，死在了没有炉火的寒冷宫殿。
至夜间，宫人才推门发现。朔风吹雪花簌簌落进窗台，落在地上人的身上。
在青史上，他是谋反的乱臣贼子，她是为国而死的皇后。就为了这么一笔记载，傅玄秋一生都没有去看过她的墓，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他心里的小青梅。他是污水，她是白月光，他要她万世高悬皎洁，莫沾灰尘。
后来那唐柳有没有成功登基，韩知景的后人有没有趁机反抗，裴姝都不得而知了。她看过了在她死后傅玄秋的一生，才知道他们错过的那样凄惨。
皇帝的后事准备十分复杂，等一切都忙完要出殡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早春了。
雪已经停了。长街旁的青柳一株接着一株，开始飞并不是很大的飞絮。
一小片一小片，落在他的棺材上，落在长街尽头的裴姝身上。
你看到了吗傅玄秋，柳絮即我愿，朝暮共白头。
死也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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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突然下降，一切都变得很冷。她好像不是站在夏日的正午阳光下，而是冰窟里。
她哆嗦着，不知自己在哪里，强行平静下来，眼前才慢慢有了一些光线。周围大概是夜里，只有几团灯火很诡异的摇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姝心里莫名害怕，抬头仔细辨认，觉得更加骇人，这四周都是宫墙，她为什么又来到了宫里。
前面那个黑暗里她看见的背影又一次出现了，走进了宫门。她这次看得很清楚，那人背影亭亭，一身白色狐裘。
安庆十三年春。
裴姝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日子，看着周围的一切，终于恍然大悟。她好像，又回到了安庆十三年春，那个傅玄秋联手十城起兵，她被逼跳下宫楼的日子。
“傅玄秋！”裴姝想到这里，心跳忽然加快，拼命追上前面那个穿着狐裘的男人的背影，对着他大喊。
可男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举着蜡烛往前走。早春春夜的风是冷的，吹得她一直在颤抖，可裴姝顾不上这么多，赤着脚追赶着前面的男人。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她险些撞在他身上，虽然裴姝知道就算自己撞上去了傅玄秋也不会有所察觉，但还是及时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路边拦住他去路的人，嗤笑到：“陛下这一跪，我可受不起啊。”
“裴家已经被灭口，你还要我做什么。”韩知景诚惶诚恐，跪在路边，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何时说过，我要裴家的性命了。”傅玄秋恍若未有察觉的踩在他的手指上，低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成王败寇，我不可能放过你的。”
韩知景面如死灰，瘫倒在路边。
傅玄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裴姝顾不上看韩知景在干什么，又追上了傅玄秋。她已经确定了傅玄秋看不见她，她就像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一样，谁都看不见她的存在。
就像她死了一样。
傅玄秋走到了宫楼前。
裴姝心里回想，马上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她当初毫不犹豫跳下来的宫楼。周围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全是一些宫中守卫的尸体，此时她更加笃定，现在就是傅玄秋谋反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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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自己的脸，看久了，难免会有些奇怪。裴姝看着自己的尸体就这么横在宫楼下，身下全是鲜血。跳楼之人其实尸体看上去似乎于生前无异，但身体里已是白骨具断，只要人轻轻挪一挪位置，就会可怕的散架。
她看着前世的自己，带着那么的不甘心，把自己葬在了安庆十三年的春天。
那人慢慢蹲下身，脱下狐裘盖住了她的尸体：“音音，你不冷吗。”
裴姝只是站在傅玄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见到他这样的举动，很是奇怪。那年，傅玄秋和她斗得不可开交，怎么自己死后他还有心来为自己收尸啊。
“你说你，嫁给他干什么。”傅玄秋穿着薄衣，自顾自坐在她尸体旁的台阶上，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如此落寞。
当初她嫁给韩知景，也是真的动过心的。
“是啊，你已经死了，还怎么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讥讽的又自言自语。
好像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他大概是知道了身边只是一具尸体，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了，他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长久的坐着，就像是一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就在她以为她就要这么无人察觉的陪着傅玄秋等到天亮的时候，这个地方仿佛不是她所熟悉的人世，时间流逝的很快，裴姝只不过恍惚想了想到底哪个人间才是她真实生活的地方，东方就泛起了青白色。
几个宫人走进来，胆怯地对他作揖：“大人。”
“把这里都清理了。”傅玄秋坐在台阶上，淡淡说道。
那横死的尸体一具具被搬走，周围的一切又慢慢变回了多少墙外之人向往的深深宫廷朱红贵气景象。裴姝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来搬自己那触目惊心的尸体，那两人看到了覆盖在她身上的狐裘，为难的对傅玄秋说道：“大人，这衣服”
“给她盖上。”傅玄秋的手放在那狐裘上，停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去揭开那外衣，神情迷茫，“裴音音最爱美了，要是她死后知道了这么凄惨的穿街过巷，必是要不得安息了。”
裴姝听此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爱美了，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死相太丑而不得安息。笑着笑着，忽然发现不对劲，怎么自己死了她还要笑得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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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姝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过是人间一缕幽魂，只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她看着傅玄秋毫不留情杀了韩知景，杀了所有反对他的人。仿佛跟今生一样，他一身龙袍坐在高堂之上，不理会民间对他乱臣贼子的谩骂，日日早朝竭尽心力，江山在他手中早就走出了前朝的腐败之气。
傅玄秋为政向来很厉害，她并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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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是第几年后的春天，就在裴姝以为他要为了江山把自己逼成一个木头人之时，那日夜色温热，虫声透过绿窗纱，洒落满室，宫外不知是谁在吹笛，笛声呜咽飞满整座皇都。傅玄秋本在执笔写给漠北使者的回信，闻此笛声，愣愣看向窗外月夜，不知不觉，在纸上写下的却是“音音”。
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他一直记挂着她，很多很多年了。
裴姝死在了自己母仪天下时最美艳的时刻，而他还在人间看着一年又一年的春夜来来往往，柳絮落满他的青丝，少年也孤身一人从鲜衣怒马走到了华发苍苍。
裴姝看懵了，抬头看着他在烛影里落寞的侧影。
她想走上前看看他，可不知怎么带起了一股风，那风吹散了一桌奏章，吹灭了烛灯。
“音音，是你来了吗。”他自昏暗室内抬头，只看见满屋月色清朗，这皇宫繁华，这人间人来人往，故人似那烟波江东流水，离他远去不可追。
傅玄秋就这么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悲喜的活到了四十岁。裴姝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站到了很多年后的某一个冬天。
他已经很不大好了，只是没有人会知道平日里杀伐果断的陛下回到寝宫整夜吐着血，在没有为王位选好下一个继承人之前，他不能在天下面前展露自己的重病。
傅玄秋谁都不信，为了这朝野的稳定，甚至，没有请太医。
他没有子嗣，最后违背了所有前朝的规定，暗中留下遗诏，将玉玺交给了忠心耿耿的唐家，其父位至一品，为朝廷出生入死，其长子唐柳年方十八，聪慧过人。裴姝明白傅玄秋的心思，唐柳是很让他放心的人，在他身上，他能看见从前的自己，只不过对方是心如明月清风的正人君子，应不会像他一样背的一身后世骂名。
做完所有这一切后，他来到自己的寝宫。喉间又一阵腥味，他咳得瘫坐在床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吹开了窗户，雪花一片片落在地上，又融化成水。
他眼神里充满着挣扎，想爬过去关窗，最终还是抵达不了那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路途，自嘲一笑：“音音，你还是不愿意让我和你一样死在同一个春天。”
裴姝明明知道他听不见自己也看不见，还是抹着眼泪自言自语笑道：“原来当年皇都第一纨绔，也会老到让人认不出来啊。”
傅玄秋没能等来那一年的春天，就在一个下雪天里，一个将近除夕夜的日子里，死在了没有炉火的寒冷宫殿。
至夜间，宫人才推门发现。朔风吹雪花簌簌落进窗台，落在地上人的身上。
在青史上，他是谋反的乱臣贼子，她是为国而死的皇后。就为了这么一笔记载，傅玄秋一生都没有去看过她的墓，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他心里的小青梅。他是污水，她是白月光，他要她万世高悬皎洁，莫沾灰尘。
后来那唐柳有没有成功登基，韩知景的后人有没有趁机反抗，裴姝都不得而知了。她看过了在她死后傅玄秋的一生，才知道他们错过的那样凄惨。
皇帝的后事准备十分复杂，等一切都忙完要出殡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早春了。
雪已经停了。长街旁的青柳一株接着一株，开始飞并不是很大的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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