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_战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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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莫顿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愤怒,也不是痛苦,甚至连刚才猜疑的忐忑也失去了。他最先想到的是:原来,林赛的声音是这样的。

  在他们相处的两年多的时光里,尽管莫顿并不在意林赛的残疾,内心深处甚至更喜欢这样的林赛,因为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只能守着自己。但某些时候,比如两人亲昵地鼻尖蹭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的时候;比如轻轻拥在一起,在躺椅上仰望璀璨星空的时候;比如酒到微醺,林赛带点羞涩的酡红的面颊在酒色灯影里,显得格外迷人的时候……他也会希望林赛能低低地,呢喃地呼唤莫顿——那一定很美。

  他也曾想象过林赛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会用什么语气,会用什么表情,从唇齿之间,吐出自己的名字。他想象过许多次,今天才知道,原来,林赛的声音是这样的。

  并不算柔和,但清亮,带着点冰块相击一般的冷脆。

  莫顿抬起头,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林赛坚定的下颌,和平静如水的蓝紫色的眼睛。恍惚间,莫顿竟然觉得面前之人十分陌生,好像从未见过。完全不是以往那个安静而温顺的林赛,那个常常会脸红的林赛,那个微低着头、用一种热切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林赛……

  那个林赛已经不见了,没有了,消失了。

  莫顿的心猛地揪成一团,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差一点叫出来。但他毕竟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挺直腰背,整个人僵硬得近乎残酷,只是脸色铁青,毫无表情,令人不忍去瞧上一眼。

  屋子里阒然无声,那一层沉寂厚得可以插刀矗立。过了很长时间,长到霍维斯和克兰都有些忍受不了,才听到莫顿低声说:“好,好。”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说得声音不大,听上去却像是含着血喷出来的,给人以触目惊心的错觉。林赛的眼睛眨了一下。

  莫顿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冷冷抬眼,对霍维斯说:“我输了。”转身便向外走,从后面看去,背影依旧沉稳而冷峻。

  霍维斯没想到莫顿在受到如此打击的情况下,直承其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目光不禁流露几分钦佩。他起身走到窗前,等着莫顿出现在昏黄的路灯下,登上自己的马车。

  莫顿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下,侍卫官不知道上面出了什么事,但见厅长面色阴沉冷厉,想问却又憋了回去。

  莫顿上马车时,顺势向后伸手搀了一把,那是去扶林赛。他是和林赛一起来的,每次都要这样搀一下,早已成了习惯。但今天却扑了个空。他像从悬崖上突然跌落,一下子明白过来,林赛不会回来了,他留在了上那间办公室,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或者说,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莫顿这才感到那种铺天盖地钻心刺骨的痛苦,眼前一阵发黑,喉咙一片甜腥。侍卫官被他吓人的脸色惊呆了,忙上前道:“厅长,您……”

  莫顿摆摆手,他竭力稳住自己,一步一步登上马车,说道:“走。”

  霍维斯一直瞧着马车离开,消失在暮色中,再也看不清楚。他回头对林赛笑笑,说:“谢谢你,枯叶蝶。”

  林赛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说出那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他依旧笔直地站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凝固如同一座雕像,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站在这里,还要站到很久很久以后。

  “开饭了开饭了。”低沉的声音从铁门后响起,蓝廷睁着眼睛望着灰尘满布的冰冷的屋顶,表情麻木,像没有听到一样。哗啦啦几声铁链敲击的响声,一个狱卒躬身把食盘端过来,墩在桌上。他说:“蓝廷,吃饭。”

  奇怪的称呼让蓝廷向这边瞥了一眼,那些狱卒从不叫他的名字,多一句话都欠奉,放下食盘就走,而不是像这个人。

  就在一瞥间,蓝廷发现对方帽檐下故意没塞进去的一绺的紫色的头发。他心中一跳,翻身而下,走到桌子旁边。

  克兰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准备暴动。”一边说一边捏了捏粗黑的干面包。

  蓝廷眸中闪过兴奋激动的光芒,却不动声色地接过食盘,坐下来吃饭。等克兰走出去,锁上铁栏门,他转到另一边,挡住门前守卫的目光,掰开干面包,露出里面银色的钥匙——牢房门的钥匙。蓝廷紧紧地把钥匙握在掌心里,仰头望着窗口投射下的些许阳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放风的时候,蓝廷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盖尔。他已经被独自关押,放风也只在一处用铁栅栏围着的小方地里,像只笼子,和c区的战俘们隔着一条通道,彼此能在铁栏的缝隙中对望。今天他突然发现,那边所有的战俘居然都不再戴镣铐,他想起克兰送过来的信号,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蓝廷靠近铁栏等了片刻,盖尔趁狱卒不注意的时候渐渐溜过来,对蓝廷慢慢做嘴型,神色有些紧张:“他们除了我们的镣铐,是不是快要战败进行屠杀,故意放松我们的警戒?”蓝廷摇摇头,无声地说道:“准备暴动。”盖尔一凛,脸上顿时发出雀跃的光彩,他用力对蓝廷点点头,离开了那里。

  经过上次蓝廷除去内奸的斗争,战俘营内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消息传播方式。不过一天一夜,所有战俘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还有十几个牢房的囚犯,在食物中发现自己囚室的钥匙。大家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其实连晚上睡觉都会有人睁着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暴动的信号。

  战争是在十三日凌晨打响的,对繁城守备来说简直是突如其来。奥莱国的军队围着他们足足两个月,只在外面打游击,从来没有攻过城,不过是把持着要道,不能进也不能出而已。城里的守卫刚开始全神警惕,日夜轮守,甚至把普通百姓都给驱赶到城上。哪知快一个月了对方连声枪响都没有,渐渐也就放松警惕。更何况他们的长官劳特中校,听说就要升官调职去帝都,根本不把心思放在守城上。又不知从哪里散布的传言,说奥莱国根本没想打繁城,这只是个幌子,人家早把主力部队拉到长河沿岸,准备渡河去打密林。

  普曼国的士兵享福早享习惯了,每天一早出操熬夜轮值短时间还行,日子一常都受不了。当攻城的炮弹突然震耳欲聋地响彻繁城上空的时候,有很多本该守在城门上的士兵,都是从女人身上被震到床下的。他们惊慌失措狼狈万分,顾不得女人顾不得财物甚至顾不得戴帽子,一把抓起枪飞快地跑出花街柳巷,提着裤子抢上高高的围墙。划破长空的弹道明亮刺目,闭着眼睛都能看到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亮光,炮声连绵不绝振聋发聩,整个繁城都在炮声中颤抖呻吟。他们只能徒劳无功地缩在城里,张着口以免被炮弹震聋了耳朵。

  炮弹轰炸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城墙和堡垒全都被轰开了,腾起的烟尘把繁城弄得灰头土脸,每个人都像从坟堆里刚扒出来。

  士兵们端着枪还击,这时才发现周围的战友竟然少了三分之一,有人高声喊:“他们都跑了都跑了!”

  没有人去辨别这句话的真实性,士兵找不到长官,长官找不到士兵,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乱成一团。而城墙下,奥莱国的军人们猛虎下山一般冲过来,雷霆万钧气势如虹。蓝尉率队站在护城河外,□的白马在枪林弹雨中兴奋地打着响鼻。一个士兵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声嚷嚷:“队长,希尔将军已经攻进城了,和您约定在城中皇室官邸中见面。”蓝尉拔出军刀,刀锋在火光中冰冷耀眼,刀尖直指战火中的繁城,吼道:“冲进去!”拍马当先,直冲敌阵。

  第一声炮响惊醒了战俘营中所有的囚犯,他们都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知道这种情况最怕慌乱,现在不是出去的最好时机,外面甚至还没有高大坚固的战俘营更为安全。每个人抱头缩身,紧贴着墙壁躲在角落里。

  奥莱国的射击目标都是早已接到的情报确定下的堡垒位置,以及四周的城墙,对城内丝毫无损。尽管这样,大家还是被轰天震地的炮声震下的灰尘呛得睁不开眼睛,耳中嗡嗡作响,以至于炮声都停了,还会出现轰隆隆的幻听。

  随后那十几个囚室立刻用钥匙打开房门,争先恐后地奔了出去。外面的狱卒都被炮声震迷糊了,万万没有想到囚犯居然能自己跑出来。这次暴动非常成功,他们很快占领了火药库,惊奇地发现战俘营四个角落炮里早已没了人影,高架机枪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囚犯们陆陆续续跑到放风的空地上,一下子汇集这么多人,显得密密麻麻。蓝廷情绪激动,一跃跳上劳特曾经用来训话的高台,大声说道:“军队已经打过来了,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享其成,我们手上有武器,我们不怕死,为什么不能也跟着他们冲?!我决定要去攻打皇室侍卫军,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所有囚犯胸中都憋着一口气,都燃着一团火,纷纷嚷道:“我去,我去!”“他奶奶的,就等这么一天!”“干死他们!”“对,干死他们!”

  盖尔抬头看着蓝廷:“上尉,我们听你的!”

  “对,我们听你的!”

  蓝廷几次在战俘营中和劳特对着干,早已在战俘心目中成为不可磨灭的存在,每个人目光灼灼,都盯着他。蓝廷扫视一眼这些难兄难弟,沉着地说:“那好。身上有伤的兄弟请留下来,另外再有五百名守着他们,防止敌人疯狂反扑,其余的人和我一起冲上去!”

  “冲上去!”

  “冲上去!”

  两千多名战俘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挥舞着手上的武器,山呼海啸一般冲向皇室府邸。

  劳特正在家中酣睡,怀里搂着身材丰腴的情妇,他本来和霍维斯研究好,明天就以做工的名义,把战俘陆续带到野外去,就地屠杀。

  “得先把他们的镣铐打开。”霍维斯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放他们出去,在密林的空地里射杀。对外宣称他们越狱,被及时发现。劳特,到那时候,奥莱国只能默认倒霉,你又是大功一件。”

  没想到还没等到天亮,半夜攻城的炮声就响了。他连滚带爬躲到床下,悔恨万分,早该动手的,早该动手的。那个情妇放声尖叫,可惜都被吞没在炮声的轰鸣中。

  足足像过了一世,炮声才渐渐稀少。劳特对敌极有经验,知道下一步敌人马上就会冲入城中。他从床底下爬出来,匆匆披上一套外衣,一脚踹开痛哭流涕攀过来的情妇,大声喊道:“科托!科托!”

  没有人答应他,劳特几步奔到左侧侍卫值班室,他应该在那里。值班室里一片狼藉,却不见科托的踪影。

  “他x的。”劳特咬牙切齿,“居然跑了,这个懦夫!”

  皇族侍卫全都聚集过来,大约有一千余人,劳特命令:“你们是繁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给我血战到底!以皇族府邸为中心,第一道防线筑到五百公尺以外,给我用尽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誓死不能丢掉繁城!”

  劳特以为守城的官兵至少能顶几天,只要帝都得到消息,派兵支援,繁城危机一定能够解除。没想到莫顿早已撤走部分兵力,并在军中散布谣言,而他自从这场战役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守城士兵士气极为低落,根本无心抵抗,奥莱**队像席卷的潮水,迅速占领了大半个城区。

  而劳特这些皇族侍卫,甚至没能到达皇室府邸五百公尺,他们在四百公尺的地方,就遇到了猛烈的攻击。

  劳特暴跳如雷,都没弄明白这股敌人是哪来的。双方在暗无天日的街道上竟然相持了半宿,一直到曙光微现,劳特抢过侍卫官的望远镜,才看到对面那些破烂不堪的囚服。他气得险些昏过去,眼前突然浮现那个年轻人冷傲讥诮的目光。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名字:“蓝廷,一定是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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