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_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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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她突然问。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道,“生不能陪我左右,那便死后陪我,有何不可?”

  她怔了一怔,几乎失笑起来,“她已死了,你再陪她她也不会知道……莫非你寻到了她的死魂?”但人死之后,魂魄不过残缺之物,沈旃檀能借魂复生,是因为他离体的乃是生魂,如婆婆如果已死,即使任怀苏找到了她的死魂,那也不过是个没有神智的妖物而已。

  任怀苏笑了一笑,打开右掌,一缕黑色魂魄在他掌心浮动,与其他死魂并无不同。她诧异道,“你竟用鬼气与她相融……莫非你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就是找她的魂魄去了?”

  他不回答她的疑问,抬手拿起茶杯,一口喝干茶水,将茶盏一掷入雪,“此间事了,接下来便是——杀他——”

  她的眼角微微一跳,“沈旃檀?”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讽刺之色,“女人。”

  她眉头一皱,只听他道,“忘夕峰景色不错,我为你留下,十日之后,城郊百里荒原,我要杀沈旃檀。”

  她大吃一惊,原来任怀苏并非没有回来找她,只是她与沈旃檀居然都不曾发觉,看来鬼门之内发生了大事,金龙必定让任怀苏能力倍增,沈旃檀妖力已失,任怀苏要杀他果然不过吹灰之力。

  原来这段日子的平静,沈旃檀的诸多伎俩,在任怀苏眼中不过跳梁小丑,他不过是不愿毁去忘夕峰那山巅景色而已。

  也就是说,如今的任怀苏,一出手山崩地裂,摧山填海不在话下,世上无人能挡。

  沈旃檀就算把那武功练得再好,也是绝无生理。

  任怀苏归来,绝杀沈旃檀,他们仇深似海,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她却听得心惊动魄,心下万分紧张了起来。

  满城风雪。

  茂宛城的另一边。

  一个人步履蹒跚的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走着,那背影清瘦,赫然便是沈旃檀,只不过他不施轻功,就这么一步一步在雪中走着。

  碧扉寺的门前同样堆满了积雪,金碧辉煌都已掩在雪下,此时寺庙内只有忘归一人,更是四下无声,唯有雪落之声,声声入耳。

  沈旃檀走到门前,慢慢的靠门坐了下去。

  他没动,也没敲门,就坐在门前的积雪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突然响起忘归的声音,那音调始终不变,无悲无喜,“施主今日早了。”

  门外沈旃檀道,“今日风雪甚大……”

  “这半月来皆是如此。”

  “希望下个半月天气会好些。”

  门内忘归缓缓说话,“下个半月施主便不用再来了。”

  “如何说?”沈旃檀坐在雪中,城外风雪较大,不过片刻已落了一身雪花,将他埋在雪堆之中,不见眉目。

  “施主天年已至,虽貌若年少,机体早已老朽,何况体内寒症未消,当初损伤的元气至今未复,勉强续命,有违天理。”忘归道,“老衲为施主延命三次,已不可再。”

  “也就是说……我早该死了。”沈旃檀背靠着碧扉寺的红门,只是笑笑,“做什么也没有用了?”

  忘归平静地道,“正是。”

  沈旃檀低下头来,语气也很平静,“忘归,为什么三次延命,你都不让我入寺一步?”

  门内忘归淡淡的道,“施主非是有缘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若非要进去——只能独闯了?”他勾唇笑着,唇色甚艳。

  忘归不为所动,“施主可以一试。”

  沈旃檀又是笑笑,“罢了,我打不过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忘归,我还能活几日?”

  “忘心绝情,持戒修身,尚有半年之寿。”忘归道,“世上能活百岁之人不多,施主年过八旬,已应知足了。”

  “八旬……年过八旬……”沈旃檀喃喃地道,“哈哈哈哈……”他渐渐地仰天而笑,“哈哈哈哈……”

  年过八旬,已应知足了。

  当年千般算计,连环成谋,终不过是算计了自己。

  他以为天下唾手可得,世人不过蝼蚁,世上唯一之敌只有任怀苏——原来翻来覆去那几年,不过是算计了自己六十余年的光阴,在弹指之间化为泡影。

  他什么都不曾得到,徒余满手血腥,罪恶滔天。

  这就是报应么?

  又或者——他该感激苍天仁慈,即便是他这般罪恶满身之人,仍赐予他一个“天年已至,寿终正寝”?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杀未戮、志未酬,一路征途而来,不料一日稍停,不及回首,便是万事皆休。

  雨雪霏霏,纷纷茫茫,不曾停歇。

  陆孤光回忘夕峰顶已有三日,一直不见沈旃檀的身影,其实他们从未日日相见,但不知为何,这几日不见沈旃檀前来挑衅,也不见他的阴谋诡计,她竟有些心神不宁。

  心口开始微微的痛起来,她想着十日之后,任怀苏要杀沈旃檀,又想着那人诡计多端,必不会坐以待毙,定然又是有计可施的,但却不知此时他知不知道任怀苏已经回来,已经决意杀人?沈旃檀纵然狡诈多智,不知道任怀苏的杀心,如何躲过任怀苏雷霆一击呢……

  忘夕峰顶风吹雪落,四壁潇潇,纵是她心绪千般起伏,也没有一点声息。望了一会微雪,她又想沈旃檀早该死了,若是任怀苏杀他不死,她便去补上一剑,这人如此可恶,作恶多端,罪恶滔天,是早该死了……

  心口的痛随着她思绪转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烦躁的按住胸口,想起这又是沈旃檀一桩诡计,心下恨恨,不免心口更痛,又想及那人猖狂已极口口声声说要让她生不如死,更是恨极,心口便痛得犹如刀剐一般。

  该死的沈旃檀!她一拳砸落在雪地上,激起雪花激舞,飘落满身,在山上转了转,终是沉不住气,她往山下而去,去瞧瞧沈旃檀在做什么。

  山下沈旃檀的木屋外一片冰雪,不见有人出入的模样,她微微一怔,悄然绕着屋子转了两圈,确认当真没有丝毫痕迹,沈旃檀不在屋里。

  至少已有数日不在屋里,否则屋外的雪不会如此松软。

  他去了哪里?

  她皱着眉头,这人古怪得很,当初她远避忘夕峰,他都能拖着残躯找来,她要找他的时候却不见踪影?冷笑一声,她大步向前,衣袖一震,沈旃檀木屋大门被她一震而开,一股寒风扑面,屋里一片幽暗,果然并没有人。

  她走了进去,四下打量,这屋子还收拾得像模像样,干干净净。木屋用树枝去皮钉起了较高的架子,木架子里整齐的放着书卷,有些书卷翻得有些旧,她拿起来看了两眼,果然是些什么阴阳算数、奇阵异术的旁门左道,和《藏凶》异曲同工,这等魔物……她手指一晃,径直把那几本妖书碎作片片蝴蝶,又拿起一卷书籍,却是一卷佛经。

  自那本佛经以下,数个书架之中,放的都是佛经,有些整洁如新,有些已被翻旧,显然此地主人常有翻看,并不只是摆设而已。

  屋里一桌一椅一床,质朴得出人意料,床上被褥倒是极厚,让她记起他说他天生怕冷。

  空余的地上用木炭画着一幅棋盘,棋上一局已终,不能再下。她本能的四处张望何处还有画有棋盘,却再也没有了。除了满屋书籍,少许陈米,一缸结成了冰的水,屋里再无它物。她在这里站了一会,除了那厚软的被褥,再没有什么能让人觉得暖和。正在迷惑之时,却听远处一声琴响,细如虫鸣,随即流水呜咽,竟是一曲凄恻。

  沈旃檀?她往琴声处迈了一步,却又迟疑,碧心村读书人不少,又怎知弹琴之人一定是他?她站在屋内听着,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只听那幽远的琴声一声声黯然伤神,曲如流水,却是渐沉渐远,仿若一片落叶随水逐流,纵然历经千花万锦,阅过万水千山,终也不过沉入深潭,化为乌有……

  这样古怪的曲调,一定是沈旃檀!她一甩头,向着琴声来处飘然而去。

  凝碧山层峦叠嶂,那琴声自上而下传来,不知在哪个山头,她张望了一下山势,盯准了群山之中,有一处山石横出悬崖的高山,那处山石距离山下并不太远,莫约二十来丈距离,残雪拥山,山崖下悬挂冰柱,尤显清冷肃净。

  就在那里。

  那人诡计多端,却是羡慕风流已久,若要观雪,坐在那里最好吧?

  她登上山崖,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中,沈旃檀果然在此。他怀中抱着一具新琴,漆色甚润,七弦铮然,令她意外的是,除了一具新琴,在沈旃檀身边还有一堆酒坛子,他素不是好酒之人,却居然坐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

  他显然已经喝多了,连陆孤光在身后出现也未发觉,但即使喝多了他也是矜持的——地上有一个形作荷叶的青色酒壶,他将酒坛里的酒倒进酒壶,再用荷叶酒壶的小嘴倒进两个酒杯,他端着其中一杯,慢慢的喝着。

  另一杯里的酒,早已冰封。

  他在这里喝了很久了吧?陆孤光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沈旃檀竟也会借酒消愁?必是故作姿态,另有所图吧?她持剑在手,全神戒备,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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