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_天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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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见面地点约在扬州路街角的咖啡店,这家店走小众文艺风,一个红帽子logo灯箱在白天泛着幽黄的光,门口摆放一棵矮松树,抽出霜青色的新枝,整面窗玻璃映出川流车龙和各色路人,店内售卖咖啡、可颂和千层等。

  工作日,店内没什么客人,戴棕色围兜的店员正站在咖啡机后面清洗器具。

  午后阳光透过窗玻璃射进来,漾着水光,仿佛碎金一样闪耀。

  门上铃铛丁零作响,一个女孩走进来。及肩头发,薄薄的齐刘海,她有点怕冷,脖子里围一条棕褐色针织围巾,随着她走动步伐和坐下的动作,几缕发丝洒下来,她抬手别到耳后,露出雪白的脸颊。

  女孩皮肤很白,和男生的白皙不同,仿佛奶油的白,有种细腻柔润的感觉,无暇到洁净。眼睛是扁杏仁状,瞳仁乌圆,浓黑的眉睫,鼻尖冻得微红,嘴唇像浸在温水里的玫瑰,淡粉色的。

  她带来一股雨水寒凉的气息,开口有轻微鼻音:“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咖啡我请吧。”

  周峤递给她纸巾,汤仪伸手去拿,忍不住侧头打了个喷嚏,她另一只手捂住嘴巴,过了会,问:“我的画集呢?”

  她的手指冰凉,周峤没说什么,把装有画集的袋子搁在她座椅椅脚旁,随后,给她点了一杯热可可。

  玻璃窗外,冬日街头透着阴郁灰白色调,行人衣服颜色也逃不开黑白灰。

  店内温暖舒适,柔和昏黄的灯光,气氛难得融洽。

  再看坐在面前的少年,眉眼如画,他的手随意搭在桌沿,手指匀停而修长,上帝太过偏爱他,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

  热可可味道醇香,汤仪双手掌心贴着杯身,说:“我又去过那家书店,这种画集进货少,已经售罄了,还可以网购。不过,我们今天见面,不只是为了拿东西。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食指无意识摩挲杯口,继续道:“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你的道歉诚心吗?”周峤抿一口拿铁,突然地,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温声说:“眼睛飘到哪里?”

  像被施了魔法,汤仪回过神,挪动视线,停在他脖颈上,莫名其妙地想,凑上去的话,呼吸间闻到的,大概是寒凉干净的气息,感觉就好像雪后初霁。

  下一秒,她陷入反思,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她眨了眨眼睛,敛下睫羽,“等会有人来接我,我还要把钱还你。”

  周峤表情不咸不淡:“男朋友?”

  “暂时不是。”

  他微微愣住,反问:“什么叫暂时不是?”

  “他可能还没喜欢我。”她佯装镇静,看似轻松补充道,“不过没关系。”

  少年清浅眸子瞬间下沉,他嘴角弧度很浅,“他等会来接你?也好,上次没看清,今天正好认识一下。”

  “你要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喜欢。”那么英俊的少年,心情不快时,眼睛里有种凌人气势,“或者说,你的标准是什么?”

  汤仪蹙起眉,想也不想反驳:“反正不是你这种。”

  他定定看着她,半晌后,低声说:“如果我也可以做到呢?”

  无法形容的震惊,汤仪倏地抬起眼睛看他,那双眸子藏着令人心颤的平静和坚定意志。

  “他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比他更好。”用上十二分的耐心,周峤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道:“当然,选择谁是你的自由。”

  “我和他……”

  “你到底急什么?”他换上柔和音调说,“你想告诉我,假如你们在一起了,请不要再纠缠?”

  周峤淡笑,眸中没有情绪,道:“你高估了我,我绝对做不到。”他口吻冷冰冰的,“你换个角度想,这是有利无弊的。有退路不好吗?我会迫不及待拆散你们?用不着这么急着给我判刑吧。还是说,你自己心里都有点不确定?”

  明明是同龄人,他的话真的让人难以回击,显现一种将会拿捏人心的叵测的感觉,要是再过几年,都不敢在这种人面前撒谎。

  不置可否,被戳中看穿的感觉不好受,但汤仪更讨厌无法控制的慌乱感。

  她喝一口热可可,平复心情,意有所指道:“这不是努力就可以的。你这么聪明,你很清楚吧?”

  “该要搞清楚的人是你,不是我。”周峤抿了下唇,距离那么近,她眼神几乎没停留在他身上,他声音和缓,“我们应该把一些事讲清楚。”

  更深刻的恐惧在心中蔓延,汤仪脸色苍白,她刷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微嘲道:“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你愿意——那也要等我和他在一起了,我才可以接受你,就像你说的,对我是有利无弊的,你可以试试吗?”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烁近乎残忍的决意,“反正,你永远是后面一个选择。”

  她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只是让他知难而退。这番话,无异于按着他的头当面羞辱,她笃定这么骄傲的男生肯定不会答应的。

  仅仅沉默几秒,他说:“可以。”

  周峤静静看她,道:“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

  片刻死寂的静默。这回答真令人窒息,她反应过来想骂他疯子神经病,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双好看的眼眸依旧澄澈,他的内心是否如一?不清醒的人究竟是谁?

  总之,她迫切要逃离这里。

  “放心,我不会的。”汤仪强装镇定姿态,她转身去结账,被告知有人付过了。

  她的手有点抖,掩饰内心更大的颤动,还好,在推开玻璃门后,望见马路对面等候她的男生。

  灰沉沉的天空下,高瘦的男生扫了眼咖啡厅,摘下白色耳机线,低头看着汤仪,轻声问:“怎么样,结束了吗?”

  陈宇是她请来帮忙的,汤仪天真的想让谎话变得可信一点而已。

  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为什么要悄无声息闯进她的生活里?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她一点也不想要任何改变、意外,有东西像沙子一样在内心深处逐渐倾流,她偏偏握不住,很无力,什么都抓不住。会下意识逃避问题,不去想那些事,这样就不会有失去。

  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爬上心头,她害怕重回黑黢黢的地方,没有陪伴,好像是再死一次。

  可是,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汤仪低下眸子,有冰冰凉凉的一片片飘下来,落在她眼睫上,视线变得模糊,她往前走了几步,路面很平,脚下如踩云端,忽轻忽重。

  汤仪站在原地,眼泪滑下脸颊,想不明白的事,那就不要想了,可以吗?她低下头,拿手背抹眼泪,擦不干净,眼泪越流越凶。

  身旁的男生第一次见女孩哭成这样,愣了一下,焦急问:“怎么了?哪里难受吗?”她摇头,陈宇俯身,双手轻握住她的肩膀,说:“他欺负你?我去揍他!”

  汤仪抓住他的手,从里到外,浑身难受,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摸到口袋里的小包纸巾,没拿稳,掉到地上。陈宇弯下腰捡起来,他撕掉透明条,抽出一张,男生动作笨拙,极其温柔小心,轻轻擦拭女孩脸上的泪。

  雪扑簌簌飞到眼前,绒花寒冷,触肤即融,如此脆弱易碎。

  望着窗玻璃外的两人,她靠在男生怀里流泪,男孩用指节拭去她脸上泪痕,何其轻柔,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风雨过后,有情人和好如初,多么美好,又似曾相识。

  白雾漫上玻璃,溶进深情画面中,一切都无声无息,提醒他该走了。

  周峤手搭在门把上,转念走到咖啡机前,把画集放到桌上。

  他问:“这两本书可以放在这里吗?”

  店员拿起来看了看,定价不菲的画集,他问:“谁要来拿?是那个女孩吗?要放多久?”

  “放在你们店里,等她想起来就会来拿。”也可能她永远都不会来。周峤顿了顿,收回目光,道:“随便你们处理,扔了也可以。”

  对上店员惊讶眼神,周峤说:“谢谢。”

  冒雪回到别墅,昏黑天色,远远望去,玻璃窗格里流淌暖和光亮,人影憧憧,似乎依稀能听见欢声笑语,除夕夜,小辈们哪怕远隔重洋也要飞回来,这是一年一次的家宴,是规矩。

  一抹娇小身影从沙发上跳下来,红裙小公主蹬蹬跑过来,用清甜声音说:“哥哥,你回来啦。”

  他携一身风雪回来,把黑色薄羽绒服脱下来,落雪扬到玄关外,头发上的都化成水珠,明亮光线下,黑发温润,周峤视线缓慢扫过客厅,沙发上儒雅的男人侧头看他一眼,略带探究,坐在身畔的女人没有回头,她耳朵上缀着的珍珠耳钉,在昏暗里,散发幽静光泽。

  沙发另一头,坐着一对年轻夫妻,面容陌生,与小公主有几分相似。

  小公主声音软糯,用英文称呼她的爸爸和妈妈。

  显然,他们是来做客的,孩子父母感谢老太太这一年来在钢琴上的指点,带来一些包装精美且用心的礼物。

  两位叔叔从楼上虚扶着老爷子走下来,祖父年轻时在京身居高位,退休后回省城过清闲自在的晚年生活,至今仍有影响力,两位叔叔也混迹官场,各兼要职,在圈内有不小的话语权。

  周老爷子膝下三子一女,两位向往权势,另两位却醉心学术,周峤姑姑在化学所工作,是一名优秀的研究员,周峤父亲是t大航院教授,其研究内容离不开飞行器,头上有一堆头衔,治学严谨,不苟言笑。

  隔着其他人的目光,姑姑对他投来笑容。

  “哥哥。”小公主拉扯周峤衣袖,神神秘秘的,小声说要送他一个礼物。孩子的要求再无理,在除夕夜氛围里,都是得到容许的。

  小公主说要到一个安静地方,二楼没有人,小女孩站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看着楼下。

  “我没有礼物。”戴红蝴蝶结的小女孩,坐在地毯上,两条腿伸进楼梯栏柱之间的空隙里,自由垂下来。

  小女孩眼眸清澈无邪,声音清脆:“我觉得好奇怪,大人好奇怪,dad和mom明明觉得很烦,还要来拜访,哥哥也奇怪。”明明少年脸上在微笑,眼睛里空落落的,坠入便难以抽身,让人感觉很难过。

  她抬起头看他,“你很伤心吗?”可他看起来完好无损,就像最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一丝裂痕。读过那么多的童话书,见到那么多的男孩,他最像童话书里的王子,俊美聪明,温文尔雅,禁得住任何挑剔目光。

  每一次,她先注意到少年的那双眼睛。小女孩转头问头发花白的老师:今天哥哥不开心吗?

  后来她就发现,原来王子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做什么会让他开心呢?

  伤心的人会流泪,小女孩疑惑,他为什么不哭,一滴眼泪都不掉,仿佛没有感情。

  孩子的眼睛太干净,总能不经意找到真相。

  听完她的话,周峤却说:“你该回家了。”用温和语气下逐客令。

  于是,他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峤。”常年研究所工作的周琳菲,齐耳短发,身材高挑,常年衬衫牛仔马丁靴,工作能力强,行事大方利落,一双湛亮眼眸,是耐看气质的长相。

  姑姑先问他在省城过得怎么样,新学校的同学好相处吗,又不可避免聊到成绩。

  周琳菲中学时代也是竞赛生,她鼓励道:“如果你真心喜欢数学,坚持下去会有好结果。数联赛准备得怎么样?”

  “嗯,还算顺利。”他有经验,按原本在横中的进度,十一月就参加完冬令营,名次靠前的进入国集队并保送,部分直接签约名校。

  没想到中间横生枝节,那几个月缺课,加上比赛时间不变,没能及时参加,导致周峤不得不重新再来一遍,包括重新念高二。

  “想过以后选什么专业吗?”她女儿也就是周峤表姐,受母亲影响,坚持自己的梦想,目前是考古学研究生在读,在选择专业方向上,周琳菲认为要遵从本心。

  学科竞赛是为选拔某方面的顶尖人才,所学专业自然要与特长相关,否则好不容易一路走过来,未免太浪费。

  从小姑姑对他很照顾,周峤想了想,他虽然擅长数理学科,但对此没什么觉悟,也谈不上喜欢,更像是刻在基因里的使命,既然是对的,那就去做——以前他是这么认为的,其实回过头看,完美的一切都象征着虚无,没什么意思。竞赛造就捷径,他不靠捷径也能考取名校,不过,假如能提前结束乏味的高中生涯,意味着有更多时间……现在,他可能又要重做思考。

  周琳菲打量着周峤,距离上次见面过了一年,少年又长高不少,身姿如修竹,他父母生他略晚,周峤在小辈里排最后,头脑和长相完全继承父母的全部优点,在小辈的男孩子里,他长得最优越,学习极优秀,可惜……

  想起往事,周琳菲拍拍他肩膀,说:“你要好好想一想。”

  晚饭时,周峤被祖母叫到身旁坐下,他默然听长辈们交谈,爷爷对子女要求严苛,对孙辈态度和蔼可亲,笑眯眯问周峤表哥在香港工作如何。

  表哥从事投行工作,曾只身闯荡华尔街。青年身着黑色西服,镜片下眉目深肃,语气敬重,祖父点点头,神情不变。

  最后,祖父问:“工作顺利就好,什么时候办婚礼?”

  青年眸光闪烁,言语间避重就轻。

  周峤曾听祖母提过,表哥有一才貌双全的未婚妻,订婚多年,男人态度不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才得知,原来是他没收心过,私生活不检点。

  祖父性格刚正不阿,这话是在不轻不重敲打他。

  青年垂眸不语,祖父转头问起周峤另一位表哥,这位医生表哥任职一家排名靠前的公立医院,一位年轻的眼科医生,去年刚晋升主治。

  周家绝无等闲之辈,从祖辈乃至他们这辈,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

  九点多,周峤二叔因故提前离开,老爷子挥挥手,让周峤去送送。

  拉开门,纷飞大雪飘进来,静谧的夜里,黑色车头上映出一片银色的光。

  “雪大,你回去吧。”男人看向撑伞的少年,准备矮身坐进车里。

  地上黑影不动,他睨眼周峤,道:“找人的事还是免谈,一切等你高三毕业再说。”

  “只是告诉您一件事。”少年站在雪地里,那双眼眸里似有寒凉沉静的光,他说,“我找到她了。”

  闻言,男人惊异地望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和他父母不太一样。

  周峤做好道别,退后几步,目送车子缓缓驶远。

  独自走回别墅的这段路,积雪有一定厚度,令行走变艰难,他索性慢慢走。

  周围极安静,周峤思绪游移,这半年过得不好不坏。从小他就知道有些人注定离他远去,是命运般的不可违抗。在医院里睁眼醒来的那一刻,面对这些情况,他很冷静,决定要把所有的都一一扳回来。

  来到省城后,他依然很少做梦,仅有几次都与她有关。灰色逼仄的房间里,少女躺在床上,她的面容是此间唯一的颜色,眼睛望向他,眼泪无声淌下来,他半跪在床旁,替她擦掉泪水,一遍又一遍在心里说:对不起。

  是他来晚了,没能阻止痛苦的发生。

  她依旧在哭。重复太久,直到他发现,原来她的眼睛并非是看着他,她在期待另一个人的到来。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让她停止哭泣。

  白天那一幕,从侧面验证一件事。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如此。

  走近那幢温暖别墅,他停下脚步,放眼眺望,大雪逐渐掩盖世间万物,纯白天地,孤寂悄悄弥漫。

  他收敛好情绪,再收起黑伞,踏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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